第21章
  “把带着手环的手放上去扫描。”牧浔道。
  在场三人只有一个人没有来过这处,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霍平挑挑眉。
  三人在电子门前依次扫描了手环,机械兔的三瓣唇开合,挤出一声沙哑的“验证通过”,拦在他们眼前的门口大开,骰子的摇晃声,人群的叫喊声,赔率和筹码的跳动数字——
  一股脑地涌入他们耳边与眼帘。
  云砚泽在门口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头顶本应五彩绚烂的灯球早就坏掉一批,荧光剂从断裂的灯管里滴出来,汇成一滩滩水迹。
  牌桌上的仿生人正在一一发牌,两头的赌/徒或是面红耳赤,或是大汗淋漓,一双双眼睛定格在桌上的骰壶,有人悲鸣,有人欢呼。
  他们进门的时候,身边正好被架着路过一个浑身瘫软的男人。
  在经过他们的一瞬间,那头颅低垂的男人忽然发疯似的冲了过来,他两眼发红,目标明确地扑向云砚泽。
  在他们前面的霍平眼疾脚快,一脚把他踢倒,随即追上来的工作人员赶忙向他们道歉,把男人押了走。
  云砚泽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人身上。
  他偏了视线,看向身侧拉着他手臂后退一步的男人。
  牧浔没事人似的收回了手。
  他在门边蹭了蹭靴底的泥泞,眉心轻拢:“手环里记录着初始资产,资产清零后会被扫地出门。”
  “不管在赌/场内外,都不要把它暴露出来。”
  他随意往云砚泽露出的苍白手腕上扫了一眼。
  云砚泽垂下视线,才发现他们在进门的一刻,就下意识地把戴着手环的那只手同步收回了兜里。
  他顿了顿,拉长披风的衣袖把那枚手环盖住。
  “那么……”
  面前的男人忽然拉长了尾调,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欢迎来到地下赌场。”
  霍平笑盈盈地转过身来,分明是面向他们二人,云砚泽却有种莫名的直觉。
  他是在看他。
  第20章 愚
  一行人路过行色赌桌,霍平带他们左拐右拐,走到某个包厢前。
  他停在门边:“老板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霍平扫过来的目光在路过云砚泽时稍微一顿,在牧浔看过来前,他抬手点了下自己的耳朵。
  进了房间,就是赌场的监听区域。
  该说和不该说的,他自己考量。
  牧浔颔首,于是霍平推开门,向他们微微欠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赌场外的走道里横七竖八躺着喝醉的流民,汗臭和血腥气夹杂在一起,滚出腥臭的热气;
  赌场内的包间却奢华至极,乌木香薰袅袅飘起薄烟,就连脚下的地毯都是帝星的高奢品牌。
  靠窗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分明是漆黑一片的地底,窗台上却映出欣欣向荣的地上景色,遍地繁华,高楼林立。
  黑市地处垃圾星,空气浑浊,环境堪忧不说,就连可见度也远没有“窗外”的这么清晰。
  ——那里投映的,是帝星上的景色。
  听闻声响,男人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笑眯眯地转过身来。
  按照霍平给他的情报,赌场的这位负责人已经一百多岁了,负责人淡金色的头发被束在脑后,已经生了皱纹的脸颊不自然地抽动,像一块弹动的肥肉。
  他向二人举起手里的杯子示意:“久闻大名,黑蛛的首领。”
  既然要求合作,牧浔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身份,他摘下兜帽,向他回礼:“打扰了,历尔斯先生。”
  “不打扰,”历尔斯肥胖的身躯一扭一扭地走过来,摊手指向一旁的沙发,“请坐吧。”
  等到牧浔坐下,他眼珠一转,看向牧浔身旁仍然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这位是?”
  牧浔往身侧瞥去,白鹰直挺挺站在他身后,于是他礼貌笑道:“我的下属,他不太爱见人。”
  “哦——”历尔斯拉长了尾调,“奇了怪了,哪有主子见人,下属却见不得人的道理?”
  牧浔眼皮轻跳了下。
  这老奸巨猾的鬣狗大半辈子都浸泡在他的赌场里,看人更是一盯一个准,云砚泽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但估计历尔斯从见他的那一刻就起疑了。
  外貌可以伪装,白鹰的身形和气质却是独一无二的。
  黑蛛首领轻笑了声:“倒也不是见不得人,只不过他是我们的鬼面蛛,性格孤僻了一点。”
  说罢,他侧眸睨了一眼身后的云砚泽:“听到没,还不快点把兜帽解下来?”
  白鹰顿了顿,抬手将那宽大的帽子摘下,又扯开面上口罩,一双灰眼睛不躲不避,直直回视向眼前的历尔斯。
  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灰色眼睛,灰色的头发,还有一眼扫去泯然众人的相貌。
  看上去……
  和这人的气质极为不符。
  历尔斯用力皱紧眉头。
  他的脸颊又开始抽搐跳动,一双被肥肉挤得细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牧浔身后的人,试图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来。
  就算带着兜帽和披风,衣袍下的身形也依旧挺拔,刚才向他走来的那几步,还有那股该死的、风轻云淡的做派——
  牧浔适时地打断了他的深思:“劳烦了,历尔斯先生,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今天见面的事情了。”
  “哦,当然,”历尔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来,似乎还在心里衡量着自己的判断,“请说吧。”
  二人在房间里只待了一盏茶的时间,送别二人后,历尔斯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摔了桌面的茶杯,把门外的独眼男人叫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那个是谁?”他面无表情地问。
  霍平有些意外,却还是老实应道:“他的下属。”
  历尔斯靠在高奢软椅的椅背,眉梢高扬,直白道:“我听说白鹰被他俘虏了,怎么,那人不是白鹰吗?”
  “……”霍平在心里暗暗把牧浔骂了一声。
  不是说让他们注意点吗?
  “应该不是,”他低了眼道,“黑蛛首领向来和白鹰水火不容,又怎么可能让他跟着出门,更何况是全手全脚地带在自己身边呢?”
  “想必这时候白鹰还在地牢里,接受黑蛛的审讯和折磨才对。”
  历尔斯从鼻腔里挤出一口粗气。
  他托着腮,腮边的肥肉一颤一颤的,似乎是在思考着霍平话里的真假。
  漫长的沉默后,他“哼”了一声,摆摆手让霍平滚蛋:“他最好不是。”
  “不然的话,老子要他好看。”
  霍平赔着笑退下,在房门合上的一瞬间,挤出来的那点笑意尽数消散。
  他眸光如刃,用看死人一般的目光冷冷扫了一眼面前的包厢。
  *
  另一边,牧浔和云砚泽回到地面,给去打探消息的利乌斯发了一条信息。
  他们在黑市的入口随意找了间旅馆住下,房间里一股被浸泡发霉的味道,老旧的空调呼呼作响,刚走到门口,牧浔的眉头就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但反胃归反胃,他还是手脚利落地行动起来。
  先在窄小的旅店内排除一圈监听器和监视仪,再把一些偷拍用的孔洞堵上,最后才是给睡觉用的床铺上防水布和消毒。
  云砚泽走到他身后:“你对这里很熟悉。”
  牧浔捏着鼻子干活,并不是很想和他聊天。
  于是云砚泽又道:“那个霍平是什么人?”
  牧浔将手里的防水布抖落展开,言简意赅:“线人,不是介绍过了?”
  他将展开的防水布扔给云砚泽,示意他去铺自己的床,男人很明显地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准备了。
  沉默片刻,云砚泽低头开始给另一张发霉的床单套上防水垫,但他的问题却没有就此打住:“他说你们是老同学。”
  他问:“是你以前的朋友?”
  “……”
  牧浔的呼吸声徒然加快两分,他缓缓抬起眸,对上云砚泽看过来的视线。
  两道目光在空中碰上,谁也没有退让。
  “你很闲吗,云砚泽?”良久,他开口道。
  霍平是他哪个时期的同学,和云砚泽有什么关系?
  不过想想也是,在军校里他的朋友少得可怜,就算有那么几个,云砚泽也没有不认识的。
  所以云砚泽问的以前,问的是他在来到军校之前。
  在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坦白了身世。
  他的父亲曾经是洛地蓝星上的星主,家里出事后,他的朋友们却有一个算一个,跑得比耗子还要快。
  少年牧浔茫然不解过,也不是没有挽回过,他曾经一一敲响昔日好友的门扉,渴望得到一个原因,却接连吃到一个接一个的闭门羹。
  所以他在许多无眠的夜,和云砚泽表白过一句蠢到令人发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