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这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令他们本能地敬畏和恐惧,他跟他们不是同类,却又跟这个轮回世界格格不入。他带着一种极为可怕的威严,仿佛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会灰飞烟灭。
  柴雨生一语不发,观察着这三个觳觫不止的人。
  他们三人身上都带血。
  贺寂言从头到脚都是类似割伤一般的伤痕,血迹到处都是,柴雨生对这种伤痕很眼熟——是被雨给割的。
  他苍白得不像样子,脸上是平复不了的惊恐,眼睛里拉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虚脱了,站也站不直,双手抖得厉害。
  原本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模样,现在却像个家破人亡的逃难者,就连他腰间的那只带着佛印的香囊都在滴着血水。
  他看上去是连滚带爬跑到钟亭这边的,因为膝盖和手肘的位置沾了很多泥,就连头发都结成了绺,狼狈不已。
  柴雨生回想了番贺寂言和渺语的相处。这人在渺语活着的时候,能帮她保守成为“恶佛”的秘密,做她的同谋;而渺语一死,钟声一停,他却也只能扔下渺语的尸体跑走。
  正缘的尽头就是这样了。人死缘尽。
  也许是柴雨生的目光太沉重,贺寂言的嘴唇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谢听雪和林采闲站得离他们两丈远,像对孪生姐妹似的用如出一辙的警惕和怀疑的视线盯着柴雨生和祝祜。
  她们的站姿无比紧绷,尽管两张小脸都十分冷酷,但起伏得格外剧烈的胸脯暴露了她们的紧张。她们身上完好无损,双手却都覆满血腥。
  柴雨生一看见她们手上的血,心里就凉了——真的是她们杀了人。
  这两个小女孩僵硬地缩着下巴,冷冰冰地抬眼和柴雨生对视,视线几乎是压着眉骨射出来的。
  柴雨生被这两人的视线盯得心里一紧,目光却忍不住仍落在她们沾满鲜血的手上,过了半晌,皱起眉头。
  有点不对劲。
  渺语身上只插了一把刀,是从后背一刀毙命,这说明杀她的只有一个人,但为什么这两人会都双手沾满鲜血?
  ……她们是故意沾上同样的血迹的吗?
  渺语到底是谁杀的?
  祝祜站在柴雨生身边,对其余的活人连半分余光都未施舍,目光如冷铁似的注视着那口唤佛钟。
  可当柴雨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口钟的时候,祝祜却倏然移开视线,转向泥泞的山道——
  仿佛被他的目光召唤一般,一道瘦长的黑色身影从树林里缓缓浮现。
  是慈冥僧人。
  柴雨生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祝祜为何朝外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带他来到钟亭这里——慈冥僧人老早就等在山道口了,随时都可能走出来。
  慈冥的出现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众人脊背上,空气都凝滞了。上一场的惊恐还未解开,下一场生死考验又要来了。
  不知是不是柴雨生的错觉,慈冥看上去没有第一日时那么生动了,现在更加枯瘦,整个人干巴巴的,并且腰杆也没有那么直了。他迈步时无声无息,像个被丝线吊着各处关节才能活动起来的傀儡,黑色僧袍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僵硬地晃动着。
  他每靠近一步,太阳就下沉一分,头顶的暮色简直像是被他拖拽来的裹尸布。
  除了祝祜负手而立,其余人皆慌忙合掌行礼。
  慈冥缓缓抬起青白的面皮,浑浊的眼珠从众人脸上滚过,如同看不见祝祜似的径直掠了过去,最后提起嘴角,扯出一个枯木开裂似的笑。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声音无比嘶哑,喉部肌肉像是被外力撕扯着似的。
  “诸位善信,礼佛已毕,请随我来。”
  上一回他这么说完,就把他们领到了山门那里评判功德,但这次,他话音一落,就转身向山上走去。
  山风骤起。
  众人被迫跟上,每一步都像踩进愈发粘稠的沼泽。
  眼见天光要被山峦吞没,柴雨生急忙一弹手指,让红线缠上祝祜的手腕,殷红丝线精准覆住两人手上那圈印记。
  他传音道:“大哥,根据戒律,日落不妄语,我们红线沟通啊。”
  祝祜摩挲了下红线,微微一笑,牵起柴雨生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腕间突突跳动的血脉。
  “好。”
  柴雨生满脸通红,光是听着这声“好”就心里美得冒泡,悄悄和祝祜十指相扣。
  在他们身后,林采闲和谢听雪对视一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慈冥僧人佝偻着背,将众人引至后殿。
  天已全黑,后殿各处都亮起了烛火。昏黄的光从窗缝、门缝里渗出,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慈冥僧人站定转身,枯槁的面容忽明忽暗,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似的:
  “诸位善信……佛法宏深,今夜需前往后殿各处抄经诵咒,亥时方止。”
  他缓缓抬起青灰色的手——手上莫名出现了一些淤斑,指尖指向藏经楼的方向。
  “寂言。”
  贺寂言浑身一颤,险些跌跪在地。他哆哆嗦嗦地上前,双手合十时指节都在发白。
  “弟、弟子在……”
  慈冥僧人用毫无波澜的声调道:“寂言弟子去藏经楼。”
  贺寂言脸色惨白,望向那座高有数丈、虽亮着灯却鬼影幢幢的楼阁,喉结滚动了几下,最后颤声应道:“是……弟子遵命。”
  他踉跄着向藏经楼走去,背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似的。
  他一走远,慈冥僧人又唤:“听雪。”
  谢听雪面无表情地上前,眼神黑得如同一潭死水,两只沾满鲜血的手短促一碰,行了个礼。
  “斋堂。”
  谢听雪连声“嗯”都没说,回头看了林采闲一眼,转身就走。
  “采闲弟子。”
  林采闲咳了两声,走上前去。
  柴雨生发现她的气色又变差了,整个人也虚弱了不少,好似这几天她吸收的“灵力”消耗光了。
  慈冥僧人吩咐道:“传戒法坛。”
  林采闲张嘴,口型说“是”,轻轻拢了拢衣衫,缓缓朝传戒法坛的方向踱去,身影略有些摇晃。
  众人陆续散去,唯独柴雨生被落下了。
  他惴惴不安地偷瞄慈冥僧人,对方却像一具风干的尸体般僵立不动。
  柴雨生看向祝祜,发现祝祜也望着慈冥,显然是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凑近,伸手在慈冥眼前晃了晃。
  一下。
  两下。
  第三下时,慈冥的眼珠突然一转,枯爪般的手猛地抓向柴雨生的咽喉!
  “呜啊!!”柴雨生吓得一个后仰,却见一道金光闪过——
  轰——!
  祝祜一掌劈下,慈冥的右臂其根而断,黑血喷溅的瞬间,无数白蛆从断口用处,簌簌落在地上蠕动。
  随着手臂被斩,慈冥瞬间失去重心,扑倒在柴雨生脚边,脸朝下,趴着不动弹了。
  “大、大哥……”柴雨生被祝祜揽在怀里,红线发着抖传音,“司命说过这些僧人都是活人,但这,这应该是死了……”
  ——如果九颗戒疤的僧人的生魂也被“吸干”,那这些能量一定在慈藏寺里另有用处,只是这用处……到底是什么?!
  祝祜冷冷盯着趴在地上的“尸体”,突然开口:
  “祝祚,起来。”
  一阵死寂之后,地上传来“咯咯”的笑声。
  慈冥僧人的头颅突然以诡异的角度一寸一寸抬起,那张枯槁的老脸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一张妖冶的容颜。
  邪神眨了眨桃花眼,冲柴雨生抛了个媚眼:
  “小月老,想我了没?”
  柴雨生登时气得头发都要炸了,直接抬脚要去跺那张邪魅的脸。
  邪神却操纵着慈冥僧人在地上灵活地滚了一圈,躲过了柴雨生的脚,留下了一地蛆虫,还溅了两条在柴雨生下摆上。
  柴雨生顿时想吐,连忙弹了回来使劲抖擞衣服。
  邪神在地上歪头看向祝祜,笑得恶意满满:
  “怎样?这次是不是真的得承认我赢了?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祝祜一语不发。
  邪神扬起一边眉毛,笑容越来越深:“从我抓着你的软肋开始,你就早晚要败给我……”
  他又扭头看向柴雨生,露出一个格外讨打的邪魅表情,嘟起嘴来挑衅:“三弟,因为你,他要死咯——”
  “你放屁!”柴雨生大喝一声,怒发冲冠,也顾不得恶心了,又飞起一脚踹向邪神的脸。
  柴雨生本以为这回他的速度够快,一定能把这张欠揍的脸跺个稀巴烂,却没想到,就在他的鞋底要碰到那张脸的一瞬间,慈冥僧人突然伸出残存的左手,牢牢抓住柴雨生的脚踝,枯指暧昧地摩挲着他的皮肤,恶心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轰——!
  又是一道金光,慈冥的左臂也飞了出去。
  祝祜将柴雨生护在身后,柴雨生扶着祝祜哆嗦着脚,想把恶心的触感给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