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给他送衣服球鞋,祈鸢出差的时候亲自去学校接他放学,甚至祈临在小巷里被贺迅堵,他也赶来解决过。
  祈鸢不止一次和祈临说过,陈叔叔对他就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陈和桥……大概对陈末野也很好。
  “嗯,是我没看好他。”陈末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多了三分喑哑。
  祈临睫毛颤了颤,转身回到了小隔间里。
  护士阿姨早知如此,继续给他处理伤口:“你看,拗不过你哥吧。”
  祈临没有回答,坐回床边。
  见他老实了,护士叹气:“我家也是俩儿子,差五岁,两个也是恨得一天到晚打,小的讨厌大的,大的欺负小的,哪个受伤了,另一个直拍手。我还以为天下兄弟都这样呢,今天看到你们我才知道不是。”
  护士注意力全在处理伤口上,没留意到祈临的情绪变化:“你哥看着没比你大多少,刚刚拎你过来的时候,伞就撑在你头上,自己半个身子都在雨里呢。”
  陈末野走到隔间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护士阿姨对他添油加醋的美化。
  “你哥估计是怕家里知道你在外面打架,医药费都是打电话找朋友借的,开口的时候耳朵都红透啦。”
  陈末野一顿。
  他明明是在门口打的电话,这阿姨是怎么看到的?
  他皱着眉,正想进门澄清,却瞧见一直沉默不语的祈临偏了偏头。
  随后,黄豆大的一颗泪从男生泛红的眼眶里掉了下来。
  第4章
  晚上九点半,暴雨愈演愈烈。
  陈末野站在隔间的门外,看着雨水打花的窗户。
  他记得祈鸢阿姨说过,她家的小祈临是只乖巧听话的糯米团子,温顺无害,最多有些黏人。
  经过下午的招工事件和刚刚在巷子里的埋伏事件,他觉得“糯米团子”这个形容只局限于祈临的外表。
  什么糯米团子会把一个成年男人骗到巷子里揍。
  估算着祈临的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陈末野转身敲了敲隔间的门。
  护士阿姨瞧见他立刻露出笑容:“诶,哥哥回来了,看着弟弟啊,把针口按紧了。”
  这声“哥哥弟弟”十分响亮,让剩下的两人只余半生不熟的尴尬。
  陈末野到底是大两岁,先调整过来,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你的伤……”
  话到一半,他就顿住了,因为祈临还没缓过来。
  泪珠虽然不掉了,但眼睛和鼻尖还是红的。
  不过祈临本人好像不清楚自己的生理反应那么明显,正企图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多少钱?”
  陈末野别开眼:“什么?”
  祈临刚刚被按头当“弟”的别扭还没散,硬邦邦地:“你来诊所开霸王药?”
  “你早上不是说要讹我么?”陈末野走到桌前,确认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才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讹人还问那么多?”
  “我真的不会给你送锦旗。”祈临憋了一会儿,闷声,“多少,我还给你。”
  说完,他摸出了手机。
  祈临虽然淋了雨,但手机一直是放在兜里,没怎么沾水。
  陈末野见他付款的样子很坚决,淡声:“五百。”
  祈临看着余额上的250:“……”
  这什么黑诊所?
  “处理伤口两百,破伤风针三百。”陈末野偏过头,好整以暇,“所以,还折腾你那只手吗?”
  祈临的指尖在即将暗下来的屏幕上划拉一下:“我先还一半,收款码。”
  话音刚落,祈临就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多了一行字——当前无法连接网络,可检查网络设置是否正常。
  欠费停机。
  他抬头,正好瞥见陈末野很体面地转过了脸。
  ……祈临在有限的人生里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好在这时老医生出现,打破僵局:“你俩还没走啊?”
  他走到祈临跟前,先是观察过他的手,随后望上脸,眉头一下就拧了起来:“哟,嘴唇泛青脸色发白,这是饿了几顿啊?”
  说完,他就瞪向陈末野,神情仿佛在问“说好的照顾好你弟呢?”
  陈末野诚恳地垂下眼:“嗯,我这就带他去吃饭。”
  祈临也不想被继续挑毛病,顺着台阶和陈末野走出隔间。
  “小孩。”出门之前,护士阿姨叫住了他们,“你们的伞是小姑娘用的遮阳伞,还坏了,挡不了雨的,用这把,诊所的备用伞。”
  陈末野道了谢,接过伞撑开。
  备用伞更大更厚,撑起来的时候连雨声都变得闷闷的。
  祈临还在纠结要怎么开口还钱的事情,全然没发现陈末野把他领到路边。
  男生对了眼手机上的车牌号,打开了网约车的后座:“上车。”
  祈临一顿,抬头看着身侧的人。
  陈末野扶着车门:“还是说,你打算回家?”
  祈临和贺迅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深知那个男人的恶劣程度,贺迅今天带着绳子来就是为了把他暴力捆回去,现在目的没达成还被揍了一顿,肯定还要收拾他。
  今晚回家会很危险。
  “没地方去的话,跟我来吧。”陈末野说,“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祈鸢和陈和桥关系最好的时候,常常会给对方的小孩送礼物,陈末野也许是想退还那些东西。
  祈临先入为主这么想,所以当车停在一间快捷酒店时,他愣了愣。
  “房租到期了,暂时住这里。”陈末野转过身从左边开门,光影擦过他的轮廓,眉眼沉在阴影中,“下来。”
  祈临扣开了安全带,垂着脑袋下车。
  陈末野的房间在3楼,刷开房卡的时候,祈临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景象。
  小而整洁,两个大行李箱靠在窗边,小桌子上还叠放着几本书,能看出应该住了一段时间了。
  刚刚从大堂经过的时候,祈临扫到桌上的价目表,最便宜的房间也要八十一天。
  他又想起护士阿姨说的话——陈末野给他垫付的药费,也是问人借的。
  要论起家境,祈临和陈末野半斤八两。
  陈和桥的工作是跑货车,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其他大部分都供儿子读书了,那场事故的后续处理,足够卷走他的大半积蓄。
  陈末野手上也许真的没什么钱了。
  在他出神的时候,陈末野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抽了一套最不常穿的衣服递给祈临:“浴室有烘干的功能,洗个澡,把旧衣服晾在上面,明早能干。”
  见人没动,他补了一句:“还是说你明天还想去诊所看感冒?”
  身上到底是在小巷里溅了脏水,祈临还是老实进了浴室。
  热水淋下来的时候,他恍惚地想,陈末野桌上的好像是教材。
  他今年高三,是要准备高考的人。
  处理父亲的后事,搬家,准备开学……哦,现在还要顺手处理自己,陈末野大概忙得连伤心颓靡的时间都没有。
  别人的衣服穿着很别扭,祈临勾了下领子,推开浴室门,陈末野正好在玄关处,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
  后者的眼睛扫了一眼祈临身上的衣服,平静地移开:“过来吃饭。”
  “外卖?”祈临微怔,“这么快?”
  他没洗多久啊。
  因为老医生催得紧,陈末野在车上就点了,不过他没有解释,只是收拾了桌子。
  祈临走过去才发现只有一份面,站在原地:“你不吃吗?”
  “我没胃口。”陈末野散漫地瞥了他一眼,“要觉得不好意思,你还是想想给我送的锦旗上写什么。”
  这句话语气太淡,把祈临刚刚漾起的愧疚又搅得不太纯粹。
  说完,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
  房间里安静下来,祈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来。
  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卖相挺好的,可是祈临最近味觉迟钝,塞了一半都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陈末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放下筷子,外卖盒也已经封上了,看不出来吃了多少。
  陈末野拢回视线:“袋子里还有糖。”
  祈临这才发现那两颗匿藏在角落里的玻璃糖。
  这是医嘱,他老实地吃了一颗。
  草莓味的,祈临不是很喜欢,舌尖刚把糖拨到一边,又听到陈末野问:“九月一号新生就要开学了,收拾好了吗?”
  祈临嘴唇轻抿。
  陈末野的嗓音又沉了半度:“还是说,你不上高中?”
  “我,”祈临后背靠在椅子上,初初露形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哑,“没钱。”
  祈鸢出事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读不读书的问题……被他仍在了最后。
  他现在缺钱,别说学费,生活费都是问题,而且他不想申请贫困生助学金。
  要向别人阐述祈鸢离世的事实,太难,不仅是出于这个年纪的自尊敏感,还因为他潜意识的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