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感觉到头上的异物感,李让想抬手,却被楚洺按住,“引流管还没拔,先叫护士过来给你拔,你别乱动。”
  哦了一声,李让乖乖把手放回来,看向床头的杯子,小声说:“想喝水……”
  而后楚洺拿着水杯过来,用棉签沾着水,一点点蹭在他的唇上,“现在只能这样,等一会儿能坐起来了给你喝,听话。”
  “好。”
  从李让转到普通病房后,楚洺就一直坐在李让床边,压根没睡,时不时按按手臂小腿,给李让翻身,就单单只是看着他,也比自己睡着了要更安心。
  他们四目相对,楚洺察觉到李让望着自己的眼神,隐约有些奇怪,但细看似乎又没什么不一样,或许只是刚醒有点呆呆的。
  李让侧目看向病房的门口,眼里的情绪有些奇怪,像是在提防什么。楚洺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正欲追问,护士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护士把李让头上的引流管拔了,拔尿管的时候,还提醒了一句:“会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闻言,李让表情僵硬了一瞬,之前在柔城的时候拔过一次,还真是……疼得永生难忘。
  拔掉管子的一瞬间,李让叫了一声,楚洺的手紧紧握住李让的,要不是护士还没离开,楚洺早就把李让抱怀里了。
  李让眼泪汪汪,睫毛乱颤呜咽的样子,看着太惹人心疼。
  “今天只能喝水吃流食,你还不能正常饮食,多喝水多上厕所,上厕所疼得话可以找医生开止痛药……”护士嘱咐完便离开了。
  病房里,楚洺的手伸进李让的裤子里,摸了两把安抚,“想上卫生间就说,不能怕疼憋着。”
  “我不会那样的。”
  “在柔城的时候你拔了尿管就一直憋着,最后在卫生间尿不出来,疼哭了的事,以为我不知道?”楚洺蹙眉。
  没想到自己的糗事会被拆穿,李让靠在床头,有点难为情,伸手按住楚洺的手:“别、别摸了,我喝水还不行吗……”
  趁着李让喝水的间隙,楚洺把小桌板放好,将早就放在保温杯的粥拿了出来,回头时发现李让一直在盯着门口的玻璃窗看,眼神中似有惊恐。
  楚洺往门口看了一眼,窗外背对门口站着一个人在打电话“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门口。”
  “他、他怎么还不走,我是不是要出去给他认错?”
  闻言,楚洺愣住:“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给他认错?”
  “前段时间去你歌厅唱歌的那个胖老板,要我跪下认错那个人,不是他吗?”李让声音清冷却能听出里面的畏惧,他的手紧紧抓住被子。似乎想起什么回忆,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般颤抖着。
  楚洺终于反应过来,从李让醒来开始那种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虽然做好了李让会出现术后谵妄的准备,但此刻真看到李让神志不清的样子,又是一种心情。
  “楚洺,你能不能不要让他进来……”李让脸色比前一秒更加苍白,求助看向楚洺。
  楚洺快速走过去,弯腰捧起李让的脸,声音比李让更慌张:“让让,你看错人了,门外的人不是他,他再也不会来欺负你了,我也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你别这样吓我。”
  李让面上露出几分茫然,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认知出现了障碍,在他还要侧目去确认时,楚洺控制住了他的脑袋。
  “让让,你看着我。”楚洺声音颤了下,指尖开始发颤。
  李让转回头,和楚洺对视。
  楚洺看着那双含着雾气一样的杏眼,被李让的乖觉刺痛,声音艰涩:“你刚才说的,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前天做了开颅手术,因为后遗症才会认错人,门外的人跟我们没关系,王天海……就是你口里的胖老板,他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楚洺的话,李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手轻轻搭在楚洺的手腕,此刻无人依赖,他握住了楚洺的几根手指。
  “所以……我的肿瘤切除了?”
  “嗯,很干净,过段时间你就可以出院回柔城上学了。”楚洺试探李让的记忆,“你还记得手术前你跟我去村子里,答应我的事吗?”
  “手术后给你一个答案,我没忘记。”李让眨了眨眼,语速迟缓。
  可看着李让勉强的笑意,楚洺更觉得刺眼,他凑上去含住李让的唇,李让也不躲开,主动贴了上去。
  “只是一点很快就会消失的后遗症,别怕。我不急着要你的回答,等你恢复好了再说。”
  李让点了下头,忍不住又看向门口,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泛白。看着李让这么在意,楚洺转身去门外,把在走廊上打电话的人打发走了。
  回来时才见李让的脸色好了些,喂了李让吃了甜粥,在李让躺下不久又睡着后,一直到傍晚都没醒,楚洺去找了医生。
  “因为他的脑瘤靠近额叶,所以手术后会有一些认知方面的障碍,他现在认不出人,就是认知障碍的一种,我给他开几样药,和平常的药一起吃。”
  “他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他刚醒没多久又睡着了,这也是正常的吗?”楚洺一改刚才在病房里安慰李让时的模样,表情凝重。
  “正常来说,等他脑水肿消退了,这些症状也都会慢慢恢复的,你不用太担心。”
  听到医生这么说,楚洺才安心了一点。
  可李让这一睡就是四天,醒来后先是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正在被人捏按着,顺着那双宽厚的手掌,往上看到楚洺时,他怔了下。
  楚洺脸上青色的胡茬儿长出来一截,在他记忆里,楚洺似乎从未这么邋遢过,在他转眸的一瞬间,看到楚洺黯淡的眼眸,似乎亮起了火炬般的神采。
  “让让?”
  “嗯,我醒了。”
  楚洺迅速倾身过来,一改刚才的颓丧,温柔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李让摇了摇头,被楚洺扶起来坐着聊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自己昏睡了四天,看着窗外的天,李让心情莫名地不太好,不想说话。
  “不高兴是不是?医生说手术的地方在额叶,会影响情绪,要不要下床走一走?清醒一点就不会睡这么久了。”楚洺说着,已经弯腰给李让穿拖鞋了。
  站在地面上,李让头有些晕,但还可以忍受,跟楚洺一起走出去,呼吸到房间外的冷空气,李让还真的清醒了几分。
  在走廊上走了两圈,李让感到有些冷。
  楚洺余光里看到李让缩了缩脖子,他俯首问:“让让,再坚持走一会,我们再回去。”
  “不是想回去,我有点冷,想穿件外套。”
  楚洺上身就一件卫衣,他说:“你这里坐着歇一会,我去给你拿件外套,很快回来。”
  他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李让走了一会儿已经没了力气,就让楚洺一个人回去了,他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人。
  片刻后,由远及近传来纷乱脚步声打破医院夜晚的寂静。
  李让抬头望去,看到一个病房门前站满了人,看到那些人的脸是,他的神经突然紧绷了,因为他看到的除了医生护士,所有人的脸都很奇怪,好像看不清楚,又好像都是王天海的脸。
  恐惧在催促他快离开,李让腮帮紧咬,想到了楚洺对他说的,自己只是认知障碍,心里默默安抚自己,深呼吸几次李让才缓过神。
  病人被护士从病房里推出来,而走廊上病人的家人面上已经没有表情了。
  “墓地都选好了?”
  “嗯,前年的时候就买好地方了,得了脑瘤,本来以为开颅能把病治好,没想到一觉没睡醒,直接成了植物人,他再躺下去,家里的钱也掏空了……”
  说话的家人脸上没有半点伤感,李让不知道病人和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但谈起死去的人,对方语气只剩淡漠。
  想到死亡,恐惧一瞬间将李让淹没。
  他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不然为什么他看到所有人的脸都是一样的?楚洺说他手术成功,可为什么他昏睡了三天又三天,为什么自己醒来,楚洺是那副表情?
  自己是不是……也会在一次次昏迷中,渐渐变得和那个人一样,最后再也醒不过来,彻底死去。
  那他这一切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李让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心跳骤然加速,头晕恶心得想吐。
  空气瞬间变得单薄,凝固在胸口,像是有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堵在那儿。
  不知道是不是思考太久,李让的太阳穴刺痛着,像是有谁拿着一根带刺的棍子在他脑袋里搅啊搅,他眨了眨眼,感觉到意识昏沉,又想睡觉了。
  死亡的恐慌都没能让他清醒几分,闭上眼,是一片虚无的黑。
  想到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在这片虚无里淡化时,李让渐渐闭上了眼……
  楚洺拿着衣服回来时,李让已经靠在长椅上合上了眼,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李让面前弯下腰,推他的肩膀:“让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