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蒋宜周好奇得不行。
  “没必要。”一个桶装满了,飘荡的井水冰凉清透,一如吾掠的嗓音,他换上另一个空桶,“反正外面也没几个会联系我的人。”
  蒋宜周不开心地挑挑眉:“那我以后要联系你呢?”
  吾掠侧头看他一眼,那其中分明有几分无奈。
  兄弟俩面面相觑几秒,蒋宜周决定还是不刁难自家老哥了,施施然地笑起来:“那我们只能凭心灵感应交流了。”
  说话间就将一个东西拍在了吾掠后背上。
  吾掠迟了一秒钟,反手抓下来,居然是一朵浅红色的睡莲。
  “哪来的?”
  蒋宜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第20章
  吾水珍那么不客气地怼他,蒋宜周又不能小气地怼回去,临走前在她照料的水缸里掐走最大那朵睡莲已经算很大度了。
  吾掠哪能猜不出来,略觉好笑地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睡莲插到蒋宜周衣领口,道:“水珍一猜就知道是你。”
  管她呢。蒋宜周在乎她才怪。
  他把领口的花拿下来,微微踮脚放到吾掠头顶,配合着怪模怪样的表情,沉声道:“徒儿,此乃为师赐予你的通灵符,也是你的接收天线,通灵密码是‘小吾小吾’。”
  知道他今天受了气,吾掠这时也不扫兴,只道:“师父,这上面没灵力。”
  蒋宜周一脸高深莫测地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胡须,徐徐说:“徒儿不知,外面有个流行词,叫用爱发电。”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循声回头,发现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肩头扛着一条扁担,担着两个空水桶,显然也是来挑水的。
  想到刚才那一通都被人看了去,蒋宜周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不自在地轻咳了咳,往旁边让开。
  人家小姑娘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见吾掠接完了水,便很熟练地解下扁担靠放到一旁的洗衣台边上,提着空桶过来打水。
  平时并不费劲的活,因为最近井水不充沛,前面刚刚有人打过,变得有些艰难。
  蒋宜周看她一个小姑娘,往下压手柄的时候全身用力,连脸都皱起来,于心不忍,正想上去帮忙,吾掠已经先他一步。
  小姑娘小心地瞥了眼吾掠,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句:“谢谢爷爷。”
  蒋宜周:“……”
  就,有点离谱。
  吾掠没反应,只忙手头的事。
  帮小姑娘打完水,兄弟俩也没多停留,先一步走了。只是回去的路上,蒋宜周偶然一回头,就发现那小姑娘居然和他们一个方向,看来是吾舅舅家的邻居。
  只是对方半路意外踩到脚上那双破波鞋的鞋带,被带得踉跄一步,水桶里的水瞬间晃出一小半。
  蒋宜周啧一声,犹豫着是否上前帮忙,最后还是忍住了。
  还是别让小女孩习惯来自成年男人的帮助吧,况且他以后又不能天天帮人家挑水,帮一次有多大意义呢。
  路过吾舅舅家隔壁时,只见屋檐下坐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正一手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一手拿着根冰棍,让小男孩一口一口地舔着。
  “看你,把脸都弄脏了。”女人笑着掏出帕子给男孩擦脸。
  后面的小姑娘因为水少了些,脚步比之前更轻快,没比他们落后多少就回到了家。
  她挑着水进门的时候,中年女人伸长脖子瞅了眼,顿时拉下脸:“只挑一半,每天光晓得偷懒了。”
  女孩无措地顿在原地,一时没敢进门,只有垂下的水桶在微微晃动。
  中年女人狠狠叹气:“没用的东西,做事这么马虎,以后是指望不了你干活了。”
  女孩脸色煞白,轻声嗫嚅:“我准备回来倒掉,再去挑一次的。”
  中年女人还要说什么,转头却见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过来。
  吾掠提起手里的那桶水,倒了一半到女孩左边的水桶里,又将剩下一半倒进另一只桶。
  肩上突然加重的力度,让女孩不由自主地弯了弯腰。
  吾掠拎着空桶,脸上没什么表情,对一脸呆若木鸡的中年女人道:“现在满了。”
  说完,转身就走。
  等人走出一段距离,中年女人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叫嚷道:“你干嘛往我家桶里倒东西啊,谁晓得有没有毒还是放了脏东西!”
  听着身后叽里呱啦的嘈杂声,蒋宜周茫然地问:“她还在骂吗?”
  “嗯。”吾掠不怎么在意,只剩一桶水,他索性把扁担和空桶留给蒋宜周拎着,自己单手提着剩下那桶水往回走。
  蒋宜周咋舌:“两桶水而已,又不是神仙水,何必那么骂自家女儿呢,哎,是她女儿吧?”
  吾掠顿了顿,才道:“是。”
  一桶水的重量三十多斤,对成年男人来说一路提回家并不算难,但因为没有另一桶水来平衡,吾掠只能尽力拎高点,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像是要对抗心里不断下沉的情绪。
  “她妈妈二嫁过来的,前几年生了个儿子。”
  蒋宜周嘴巴微张,一脸无措:“这样啊。”
  吾掠垂下视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比起真正继承了夫妻俩血脉的孩子,前面的小孩当然就不重要了。”
  蒋宜周重重地呼出口气,很是唏嘘:“农村果然很重男轻女啊。”
  意识到他根本什么都没听懂,吾掠眼底闪烁着一抹微妙,“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回到吾家,吾舅妈已经切好了冰镇的西瓜,招呼两人赶紧吃。
  吃完后,吾掠和吾舅舅还有事要聊,蒋宜周嫌屋子里光线压抑,就走出了院子。
  却见好一会儿不见踪影的吾水珍居然蹲在墙根下的阴影里,正捧着手机发消息,听到动静抬头,见是他,重重冷哼一声。
  就在蒋宜周犹豫要不要退回去时,吾水珍收起手机,站起来,眼神不客气地瞪着他,道:“你爸居然还好意思让你来这儿,他这种没良心的人,但凡还有一丝人性,就应该永远躲得远远的,别出现在我哥面前。”
  之前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这怼人居然还有返场的?
  蒋宜周暗暗憋气,忍着。
  吾水珍却还没说完:“他是这世上最没良心的男人,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管别人死活。看看我哥的名字,哪个当爹的会给儿子取这种名字?当时我爷和我爸还以为是热烈的烈。哪个有良心的爸会拿儿子泄愤?把我们乡下人耍着玩很有意思么?你要是打算耍着我哥玩,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我们现在绝没有以前那么蠢了!”
  这段话里透露的意思让蒋宜周大吃一惊。
  他没想到,吾掠的名字居然是他爸取的。他爸那么一个温文尔雅、饱读诗书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可他还是给自己的大儿子取名“吾掠”,一个让看到听到的人都会投来异样目光的名字。
  蒋宜周有些心虚,可还是不愿意相信,打定主意晚点一定要问问他爸。
  他试图展现自己的无害:“我没有恶意,你不要对我这么忌惮提防,没必要。”
  吾水珍才不相信他呢,正要继续批判,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大门边的吾掠,顿时噤了声。
  吾掠朝她招招手,道:“水珍,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于是蒋宜周就眼睁睁看着吾掠把吾水珍带走了。
  第21章
  两人走到天井的水缸边,低声不知道说着什么。
  蒋宜周叹了口气,望着被白花花日光晒得反光的水泥坪,在墙根下找了片阴影,也蹲了下来。
  在他来之前,周勤勇只简单说,曾经和前妻有个儿子,留在乡下和孩子舅舅一起生活。因为当初离婚时就已经做好约定,所以他从来没管过这个儿子,让蒋宜周来到这里之后不要耍少爷脾气,多多忍耐和包容。
  谁知道他只来了这么短暂的一段日子,就已经被刷新了认知。
  原来,他爸当年和前妻之间还有这么深的羁绊吗?
  他爸那么一个温和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爱恨情仇,才会让局面变成眼前这样?以及,他对吾掠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这二十多年来,他爸虽然偶有严肃,但总体对蒋宜周很是包容慈爱。吾掠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该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爱怜么?
  蒋宜周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感觉背靠着墙的地方很凉,朝着太阳的这一面又很热,连带着思绪也备受煎熬。
  等了十几分钟,吾掠才和吾水珍聊完,从宅子里走出来。
  两人一起往停在墙角的自行车走时,蒋宜周轻声道:“你表妹很关心你。”
  “我不需要。”
  “啊?”
  在蒋宜周震惊的目光中,吾掠眼神很淡:“她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
  打死蒋宜周也想不到吾掠会说出这么冷心冷情的话来,以至于他下意识站在了吾水珍那一边,道:“她为你抱不平,在她眼里很多苦和累你原本不必受,很多爱和关心原本都该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