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这么凉!”触到苏绾缡冰凉的体温,陈娘子收回手,有些担忧地看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绾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应道,“许是这廊下风太大了。”
  她站起身来,向陈娘子施了礼离开,朝着值室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她死死扣住掌心稳住身形。
  陈娘子的话不断回旋在耳边,苏绾缡一颗心跳动得紊乱,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如此煎熬了半日,一下了学,便急匆匆朝着斜水巷走去。
  推开院门,苏绾缡直奔向厨房,萧执聿正在案前洗菜。
  听闻声音,他轻抬眼睑望去,看了一眼苏绾缡,又重新垂眸摘掐手中的嫩叶。
  “你今日倒回来得早。”
  声音微冷,像是轻讽。
  苏绾缡走进,站至他的身侧,呼吸还未平匀。
  她看他,喊他名字,“萧执聿。”
  “林逸则出事了。”她落下后半句。
  “嗯。”他将手中掐好的嫩叶放进了一旁的青瓷碗里,很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吗?”苏绾缡继续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很配合地回应,像是真的感兴趣。可眉目寡淡,充盈着冷气。
  “他被人发现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巷子里。”她陈述道,没放过萧执聿面上任何表情。
  “嗯。”依旧是很淡的一声。
  他端着碗转身往灶台走。
  苏绾缡彻底沉了气,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
  她抬手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萧执聿的手臂将他转了回来,面色一瞬间冷寒,“你当真不知情?”
  她再问他最后一遍。
  萧执聿看着她,“绾绾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她轻笑了一声,既是笑萧执聿这样执迷不悟的行径,也笑自己竟然一路上还在心底为他辩解。
  “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就像我了解你会做什么一样。”
  她走进了一步,“告诉我,你手背怎么回事?”
  “磕着了。”
  “萧执聿,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骤然伸手挥掉了他手中的青瓷碗,掐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按。
  “叮当”的声响里,瓷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该乖乖听话,为什么还要去找林逸则的麻烦呢?”
  她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为了别人。
  从前是贺乘舟,如今是林逸则,她究竟身边要有多少人才能够看得见他!
  多日来的温顺消散,他轻掀眼皮看她,眸色漆寒,竟还笑了出来,“这么在乎他?”
  第116章 指尖轻颤,手上的力道微微松释,苏绾缡看着他眼下的模样,心底泛起潮水一般的凉意。
  笑不及眼底,轻嗤出声,完完全全就是他在上京时的模样。
  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此刻才算是回过味来,她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几步。
  “萧执聿,你果然装不下去了。”
  她看着他,眸中含着失望,惊惧,戒备。
  无数情绪杂糅在一起,漾出一片水红。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旁人,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如蝼蚁一般轻贱。”
  “你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你恨的就一定要铲除。我竟然还会期望你这样的人能真的变得不一样。”
  她看他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沁出的水雾将萧执聿的面孔彻底模糊。
  她却倔犟得不肯凝落一点。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不是吗?
  他一直都很擅长伪装不是吗?
  分明是一匹恶狼,却要伪装成良犬,可再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嗜血的本性。
  “萧执聿,你真的很难教。”
  她摇了摇头,嗓音轻到发虚,好像真的已经精疲力竭。
  转过身,用力抹开脸颊上的湿痕,终于为这场游戏画上了终止,“萧执聿,希望我回来以后能不要再看见你。”
  撂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最后的这一声,犹如一把闸刀悬下,萧执聿彻底慌了神,连忙抬起僵硬的手去拉她,动作却迟慢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
  轻易从他掌心滑过,徒留下微凉的触感……
  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分明眼下,他应该冲出去将她拉住,将她死死地按进怀里。
  可萧执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畔响起尖利的翁鸣,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炸开!
  一阵阵的麻意从肩颈处往下沉,好像置身于一片泥沼地里,又像是被罩在了一口枯井里,视野里一片昏暗,有东西在不断地拉着他下陷。
  半身开始慢慢失去知觉。
  萧执聿往前倒,双膝猛烈地磕在地上,却传递不出来痛意。
  他只能死死捂住胸口,任由伤痕再度崩裂,让鲜血打湿他的手掌,用那一点点的温热让他僵冷发麻的身体回温。
  就好像,只要身体的痛到达极限,就可以忽略来自灵魂深处的撕磨。
  可这样还是杯水车薪,好难受,浑身都很难受……
  空气好似越来越稀薄,血液里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爬,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几乎让他眩晕过去。
  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喘得越是厉害,就越是觉得窒息。
  萧执聿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撩开衣袖一寸寸去寻。
  是这里吗?是这里在发痒吗?是这里让他这么痛苦吗?
  他盯着看了良久,伸手骤然将结痂的烧伤撕烂,指尖死死攥进裂口,将血肉全部挖烂。
  是的,有虫子进去了,他得把它们都抓出来,它们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把它们都挖出来!
  血水淌了一地,萧执聿孜孜不倦地将指节往深处里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嚎叫,不够!还不够!
  要把它们都抓出来,他才不会再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才不会再将苏绾缡越推越远。
  他会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像他们刚成婚时那样。
  他可以做到的,她喜欢什么模样,他就去学。
  他再也不贪心地要她爱她,接受他。
  只要她留下来,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怪物啊……
  满地的鲜血照进他的眼眸,晕染出一片盛着浓黑的红,他死死盯着手上的痂痕,拿着刀一处处剜过。
  泛着冷寒的刀刃割开皮肉,是血,红得刺目的血!
  涓涓不停争相恐后地流出。
  打湿他的手臂,将体温归还。如流水一般蚕食他的衣袍,在他身下汇集成溪渗透进地底下。
  发麻的身体终于有了感知,好似又活了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游走,烧得灼热。
  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筋挛,马上了,他把它们都抓出来,绾绾就会回来了。
  拽开伤口,伸进去去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响亮。
  萧执聿抬起迷茫的眼睛,瞧见从门口急忙奔过来的苏绾缡。
  她猛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将他手给攥了出来。抬头看他怒不可遏的吼道,“萧执聿,你不要命了!”
  “绾绾……”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将她拥进了怀里。
  鲜血从伤口里咕噜噜涌出,手背上,前胸里,这些地方萧执聿全都不顾,任由鲜血将苏绾缡裹湿。
  他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她。
  “绾绾,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好吗?”他用脸颊去蹭她的耳鬓,卑微求全的姿态。
  口中喃喃呓语,不断地保证道,“我不会再动他了,我会乖乖听话,我会救他……你别生我的气……”
  乞求,可怜,无助。
  他眼角落下滚烫的沾着血痕的泪珠,满目希冀地渴望能够她的回答。
  苍白面色上,发丝紊乱,几缕散在额前,泪水将眉梢眼睑晕染得更红。
  他希望他的乖顺能够得到她一点点可怜,也希望她也能为自己退一次步,“你……也不要去见他好不好……”
  怀中的人一直没说话,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眸中希冀一点点黯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中空无一人……
  是,她又走了。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总是要走的。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是要走的。
  萧执聿徒然地死死扣着地面,额前零落的碎发将他逐渐冷却下来的漆眸尽数掩盖,房间内只有他一遍遍低沉呓语的回响。
  “你不是说了要教我怎么爱你吗?”
  “不是说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明明说过不会走的,你说过的……”
  “……可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为了别人……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