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萧执聿的精神看着好像是比从前好,眼下的青乌也消淡了不少。
送来的药全都会喝掉,像是一个木偶,机械地维护着自己的身体,确保还能登台演唱,不会被抛弃。
轻尘不知道这样由着大人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可白日里的大人的确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依旧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文书,妥善处理着各种棘手的事件。
轻尘想,或许这也算是大人在逐渐走出来的征兆,他应该再给大人多一点时间。
轻尘将新熬好的药放在萧执聿的左手边时,暗暗地在想。
“人找到了吗?”萧执聿拆着手上用火漆密封的信笺,头也没抬问道。
轻尘虽在走神,却也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萧执聿在说谁,立马回复道,“还没有。”
说罢,抬眼看了一眼萧执聿,心领神会,“大人是要帮七殿下?”
萧执聿执起朱笔,漫不经心道,“找到就杀了。”
轻尘瞬间愕然,嘴唇不由翕动,“大人……”
轻尘没有将话说完,却也懂得了萧执聿的意思。
大人是要将这滩浑水彻底搅浊。
夫人是在安宁公主的婚宴上身亡,如今大人是打算一个都不放过了。
可是七殿下找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半点关于安宁公主的踪迹,他们又能从何处寻找呢?
“想要找到她并不难,全看她有没有在乎的东西。”
是人,就会有把柄。
“大人是想……”轻尘拢眉思考。
直接对程伯侯府下手?!
第107章 程清渺之所以敢逃,也是料准了如今的局势。
在她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只要她一日不被找到,胤显两朝就会一直处于一个僵局。
程伯侯府一脉便能得以保全。
一个为解王朝危机甘愿为两国和平献出自我的和亲公主失踪,风玄无论是出于家国仁义还是纵横之术,都不会对程伯侯府下手。
即便侯府落败是必然的局势,但至少是保住了全族性命。
而祁铭,就要看在显朝皇帝的眼中,是实际的利益重要,还是他这个皇子重要。
程清渺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与苏绾缡设计这一出偷天换日,将他们玩得团团转。
“何必如此麻烦。”萧执聿从案上文书抬眼,扫向站立一旁的轻尘,“随便找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面容尽毁,交上去,就说是安宁……”
他突然止了话,眸中快速滑过一丝微芒。
轻尘没有发现萧执聿的异常,只听着吩咐一下了然,若是发现安宁公主的尸体,那么僵局自然可解。
他应是,连忙退了下去着手。
书房内重新陷入安静。
萧执聿垂眼靠在圈椅上良久,神色复杂。
突然,他猛地站起了身来,大步朝着寝屋迈进。
推开房门,转过山水屏风,他径直走向里间的案桌,拉开其中一个匣子,将里面放着的是几拓书信拿了出来。
这是他在越州时,苏绾缡给他的回信。
拆开每一封信,最后的落笔都有祝愿他顺遂平安之类的话。
苏绾缡不会主动给他写信,这些回信,不过是他威胁得来的。
她显然很不高兴,回信的内容都很敷衍,只能忍气吞声地将他的信件里的问候一一做了回复。
让人生气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可是信的落尾,她又总会写一些似是诚心又不似诚心的祝福。
萧执聿从前只当做是落款的礼节。
可是如今再看,却犹是变了一番味道。
如果将这些话当做离别呢?
愿他顺遂无忧,从此一别两宽。
无怨亦无恨了?
萧执聿捏紧了手中的信纸,方才心间快速一闪而过的念头如今像是被摁住了尾巴,变得愈发清晰,激得他的心跳都开始变得猛烈。
如果呢?
万一呢?
他将信纸按在桌上,匆匆走了出去,吩咐人将刑部的仵作传来。
自己则带着人出了府,翻身上马,一骑绝尘朝着洵岭而去。
洵岭北面为阴,安葬苏绾缡的地方地势平坦,不会积水,是一处福泽之地。
萧执聿站在墓前,凝眼望着那尖尖的坟顶,新土的色泽更加深色,与周边格格不入。
这是这么久以来,萧执聿第一次踏入此处。
自从苏绾缡再一次被安葬,他就刻意去遗忘她已经去世的事实。
看着眼前黄土高拢,墓碣新立,良久,他才终于下令道,“开坟。”
众人心惊肉跳,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铁锹开始挖。
内心纳闷,夫人不是前些日子才下葬了吗?今日怎得又要被挖出来?
可到底是大人的意思,没有人敢置喙,就连轻尘都不敢问话。
不明白大人今日又是怎么了。
直到仵作姗姗来迟,众人才惊觉大人竟然要开棺验尸!
仵作自知来迟,连忙向萧执聿请罪。
此时坟冢已经被挖开,黄土之下,一具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材映入眼帘,众人正在合力撬着上面的铁钉。
萧执聿无心顾念这些虚节,轻扬下颌,指着那处,言简意赅道,“去验尸,看看她的死因是何?”
得了赦令,仵作呼出一口长气连忙起身,提着箱子下了墓坑。
侍卫将最后一颗铁钉卸下,棺材盖一经打开,内里尸身的腐臭与脓水的味道瞬间弥漫了出来,在场之人无不捂住了口鼻,瞬间退远了些许。
就连仵作用了布巾掩住口鼻,都不由皱了眉。
只有萧执聿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幽邃,沉沉地盯着那处。
仵作拿出工具,开始刨尸检验。
仔细差看了一番,才摘掉了手套,布巾,整理了一番衣物,重新爬了上来。
“如何,可是烧死?”萧执聿问道,“肺腑可有破裂?”
仵作轻摇头,躬身回禀道,“小人仔细验过尸身的咽喉,口鼻,并无黑烟浓雾吸入,应是死后被人放置于大火中焚毁。另五脏六腑皆完好无损,不似高空坠落毙亡。”
“尸身肺部似有结节,胸腔里含有积液,小人猜测……”他顿了顿,“此人应是死于痨病。”
——!
话一出口,轻尘率先惊望了过来。
再看萧执聿,面色倒是无太大变化,只是周身气压似沉了几分。
仵作离得近,是最先感受到萧执聿气息的变化。
他本本分分地禀明着自己的勘验结果,不明白首辅这么突然变了脸色,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吓得将头埋得更低。
在场之人只在仵作出口的一瞬间鼎沸了一会儿,这会儿全都屏息不敢再言。
如果这棺材里的人是死于痨病,那便说明夫人可能没有死。
而他们家大人,被耍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众人个个头顶发麻。
一朝首辅,被自己的妻子耍得晕头转向,为此还差点去掉了半条命。
大人如何能不生气?
山林间一时静默无声,谁都不敢抬头望那上首觑看一眼。
……
死于痨病?
萧执聿掀唇冷笑,她若是有痨病,能这般花言巧语将他欺哄至此?
找了一具假尸首来代替她,连身形骨架都如此相似。
摆脱他,她很得意,是吗?
萧执聿凝眼盯着棺中那具尸体,面色阴沉得似能够滴出水来。
自那一日亲眼瞧见她葬身火海之后,萧执聿一直在回避当时的惨烈。
以至于有很多遗漏的细节都没有来得及仔细去探查,仅仅只凭借着一根木兰花簪便断定是她。
可他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她何曾真正带过?
就偏生那一日……她带上了……
肺上骤然烧得灼烈,一股腥甜从喉间涌出,鲜红血液溅出,打湿了草木。
轻尘瞬间惊呼上前,担忧地止在一步之外看他。
萧执聿抬手抹过唇上残余血渍,将唇染得鲜红,漆黑双眸里诡异地升起点漆笑意。
怎么办呢?他还是放不了手。
萧执聿下了山,令人将棺材重新盖上,死者为大,此处便作为她的坟冢吧。
下面的人立马拾着铁楸又将黄土重新埋进去。
“去市局坊将年前后两个月,上京办理了新的籍贯和路引的人员名单调出来。”萧执聿下马吩咐道。
停顿了几息,在入府门前,他又转过身来,“连同画像一起。”
他要一张一张地好好地查。
绾绾,别让我抓到你。
苏绾缡今日不知道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
分明已经来浣花镇已经好几个月了,要说水土不服,也着实太晚了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那番莫名的情绪,锁上了院门,朝着私塾走去。
“苏月!”
身后突然有人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