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因此还算是能够镇定。
只是,区别在于如今是真的刀尖添血。稍有不慎,是真的会死。
虽然她不是程清渺,可是占着这个名头,后面那些人认定了她是,只怕刀尖已经插入肺腑以后,才能看得清她的面容吧。
她自己也不可能主动暴露,否则程清渺和采儿那里都会出事。
苏绾缡只能紧紧抓住车沿,保持镇定。
有了祁铭的指示,萧执聿去找苏绾缡便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
按照他的计划,会将程清渺先往南送,她们的队伍轻便,不似婚队一般冗杂,即便去南边绕点原路,也能够赶上成婚的吉日。
如今已经过了三日,萧执聿不知道她们已经走到了何处,只是沿路搜寻,一刻也不敢停。
为了逃离她,她还真是胆大包天,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将火力悉数往自己身上引,全然没给自己留退路。
就这样想要离开他,逃之不及吗?
到底为什么!
萧执聿目眦欲裂,连日连夜的赶路未曾休息,眼底红血丝遍布。
他其实不愿意去想这些,但是只要一停下,他又会忍不住想到,如果他没能赶上怎么办……
他只能一遍遍自虐,即便是要接受苏绾缡就是厌恶他憎恨他的事实。
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暗示,他一定会平安找到她……
所以,他想,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心软。
可是,当看到满地的尸身时,萧执聿人生头一次感到眩晕,心底涌起潮水一般的害怕。
他突然决定原谅她,只要她出现,他可以不计较这一次的欺瞒设计。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愿意将她好好带回去,就和从前一样。
“大人,这些的确是太子和七皇子的人。”
轻尘带着人排查了一番尸身,确认了身份。
这一路走来,遇上不少尸体,到这里才算是最严重的死伤。看来是在此处追上了。
不过好在,这里面没有夫人,轻尘赶紧禀明,让萧执聿放宽心。
身体还未僵硬,血痕还算温热,应该是发生在不久前。夫人应该走不远,可能还在附近。
“给我搜!”萧执聿喝令道。
翻身上马沿着地上的车辙印马不停蹄地驶去,没有找到苏绾缡,他一刻也不能完全放松。
夕阳挂在天际,黄澄澄的铺满了半边山崖的天空,穿透林木,洋洋洒洒射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光斑。
腊月的天气哪里见得到这样的好天光,连鸟儿都忍不住长啸,于圆日前排成长行翩飞。却被一缕缕自山巅袅袅升起的白烟绊住了脚,引得尾鸟掉了队,疾冲俯下又被冲天的热气顶上了山。
圆日还未落下,红霞便已漫至山底。
木制的马车被熊熊大火侵染,连带着周遭的树木全都遭了殃。
轻尘惨白着一张脸,连带着呼吸都滞住了。
马车被掀翻在地,瞧着损毁的架构,应是从崖上摔了下来。早已被火势吞噬的一干二净的门帘挡不住摔裂了开来的车门,轻尘透过火光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倒着的一具似人形的身影。
空气里也似隐隐传来炙肉的味道。
轻尘有些想吐。
眼角余光却瞧见自家大人疯了一般地朝着火海里奔。
“大人!”轻尘喊道,赶紧去拦下。
人已经烧得不成样了,这个时候进去无异于白白送命!
且,那是不是夫人都还未可知,大人一向稳重,怎如今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萧执聿一直都很怕火,幼年时,他曾亲历过一场大火。
母亲被倒下来的梁木砸中,她和腹中的孩子皆当场殒命,葬身火海。
萧执聿每每午夜梦回,似还能看见那夜滔天的火光和母亲盈泪看着他的眼睛。
炙热燎人的痛感,即使辗转多年,依旧像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穿孔他每一寸完好的肌肤。
命运总是喜欢在遗忘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眼前景象清晰无比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就连天际也拍掌叫好着黯淡了下去,将火焰在黑夜中更加肆无忌惮地燎窜升高。
叫嚣着吞噬他所在乎的一切……
“快救火!救火啊!”轻尘拦不住萧执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奋不顾身地奔了进去。
好在周边有一条临近的河流,早在他们下来以前,就已经派人去打水。
轻尘将水往身上一冲,也跟着奔了进去,他不能叫大人出事!
火势最终灭了下来,马车被烧得支离破碎,最后的一下车顶坍塌,萧执聿将她紧紧护在了怀里,带着烧得通红的木头直直砸在了他的背上,迅速洇出一道血坑。
他只闷哼了一声,垂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怀中的人,像是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可是人早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轻尘不敢再看。
他有些难过,好像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大人,犹带着希望不肯接受现实,可平静得异常,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空茫。
空气中漂浮的木灰尚带着猩红的余烬,扎在人身上很痛,一触及便是一道红痕。可它们辗转浮沉,碾进萧执聿烧烂了的血肉里,竟仍然引不起他丝毫反应。
他身上的灼烧太多了,岂止背后那一道,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肉。轻尘知道眼下他应该赶紧带大人回去疗伤,可是却也知道此刻没有人能够劝慰得了他。
萧执聿一生汲汲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百姓赞他惊才绝艳状元郎,风玄忌他把持朝政野心重,程岩安恶他竖子不足与谋。
但无论世人如何评说,这全不是萧执聿所在乎的。
萧执聿的幼年,亲眼目睹过至亲身亡。如今,大火又再一次吞灭了他唯一所爱的人。
世人眼中要风得雨的首辅但其实从没有被命运眷顾过……
深蓝色的天幕笼罩重山,山崖之下,大火轻易焚噬了一切,过往与此刻重叠,萧执聿抬眼,目之所及,亲友不在,爱人长眠。
自此,一无所有……
第103章 黑夜里,萧执聿睁开眼睛,空茫茫地望着帐顶。
眸中布满了红血丝,眼睑下一片青色。
短短几日,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瘦骨嶙峋的腕上蜿蜒着数道狰狞血腥的烧伤。
包扎的纱布被他尽数扯烂碎了一地,鲜血顺着床沿嘀嗒溅落,在空旷的房内无比清醒地贯耳。
已经多少天了,他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只是每一次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那种痛苦绝望就似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煎熬在炉火中焚烧炼化,可竟然都比不上胸口处的肿胀窒息,痛到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那她呢?
被大火焚噬的时候会痛吗?被困在马车里时会感到绝望吗?
她素来娇气,定然是痛得。
枕间一道洇湿化开,萧执聿喉头艰涩得滚动,好像被罩在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口鼻被蒙住,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逝。
萧执聿的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作所为,虽不光明磊落,却皆出自于本心。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要用怎样的手段。
可是如今,他却也开始感到后悔。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坏,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到底还在贪心什么呢?萧执聿。
她想要的自由给她便是,天涯海角,她想要去哪里,你跟着去就是了。
为什么非要将她逼到绝路呢?
总是说希望她能够留在身边,那为什么不能再狠心一点,为什么不把她的羽翼彻底折断。
明明想要的就更多,明明还是会希求她哪怕一点点在乎。
可既然给了她纵容,为什么还要屡次三番地去试探。
如果他肯放她走,是不是她就不会铤而走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喉间涌出一道腥甜,鲜血从他口中喷溅,大片大片砸落在玄砖地表上。
萧执聿单手弯臂撑在床头,看着泠泠月色下那道晕出黑亮浓稠光影的血水,轻扯着嘴角咽下喉间剩余的腥甜。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翻身躺了回去,赤红着的眼睛里漾着水意。
她就是个骗子。
说喜欢他,说愿意和他有一个孩子,说愿意留下来。
全都是骗他的话!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要逃,那些温情小意,柔情蜜语,全部都是假的。
她这么可以这样残忍,他只是喜欢她罢了,他只是想要她罢了,为什么就不可以乖乖留下来呢?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可以……
满腔的胀涩积攒,恨意化成流水蚕食他的身躯。黑夜里,无尽的暗如同粘稠沼液裹缚,任他烂在其中,生疮化胧,在血水里面泡成一滩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