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苏堂玉明明和他隔着距离,却像是在他的耳边说话。
  温声的,是准确无误地在征求他的同意。
  苏堂玉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同他说话的。
  白荔的脑袋更晕乎了,他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也怕男人再提起关于孩子母亲的事情,白荔没有再说让他离开的话。
  “我这里没有房间了,你自己找个地方睡吧。”
  白荔搪塞了他一句,赶忙拿着杯子回了房。
  他不知道被自己关在房门外的苏堂玉都在想些什么,每次男人离开,又重新回来,每次回来他好像都会不一样。
  白荔的心跳得有些慌张,他把自己怪异的心跳归结于自己的病还没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连苏堂玉也变得奇奇怪怪的。
  白荔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撑起身子给热得冒汗、开始踢被子的小榆换薄毯。
  平日里睡得很沉的小朋友,今天晚上却特别敏感,他一碰着就哼哼唧唧地揉着眼睛要醒,“妈妈……”
  “妈妈,还烫烫吗?”他爬起来,想着妈妈一定是口渴了,“小榆给你倒水水喝……”
  “我不渴,崽崽睡吧,”白荔按住了他,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哄他,“没事,妈妈没事了。”
  小榆向来对妈妈的摸摸背没有抵抗力,这会儿这样安抚着,他实在撑不住软趴在了床上,过了两秒又强制睁开眼睛坚持要去倒水,“妈妈……”
  “好宝宝,睡吧。”
  哄睡了孩子,躺在床上的白荔有些脱力。
  看不见的未来,仿佛没点灯的卧室,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纱。
  再这样下去,别说给小榆好的生活,可能他们连吃饭也成了问题。
  白荔以前从来没有考虑……更像是忙得忘了考虑,接二连三的打击和落在小榆身上的病痛,让白荔忽然看清了现实。
  他以为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
  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总是那样想着,过一天就是赢一天。
  原来只要活着,痛苦和灾难便不会停止。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点想到,他就不会那么自私地把小榆带到这个世界上了。
  害他从出生开始就过那种四处流浪的日子。
  好难受。
  好像又要发烧了。
  白荔翻身,背对着孩子躺着。
  好想快点睡着,可心思越多,入睡也变得更加困难。
  身体半是病痛半是清醒,怎样都难以入眠。
  在他胡思乱想时,房间的门被推开,苏堂玉的脚步声浅浅响起。
  白荔暂时不想面对他,于是闭上眼睛没有睁开。
  男人走到他床边,打开手机照明,泛着蓝光的屏幕溢出微弱的光线,照在他手中的耳温枪上。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起,微凉的体温枪贴到自己的耳廓,发出滴滴声。
  不知道有没有退烧,白荔只听见男人一声加重的鼻息,似乎是不太好的感叹。
  卧室卫生间的灯光亮起,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
  白荔睁开眼睛,瞧见男人站在洗手台前试水温,然后拧了一把毛巾过来给他擦身体。
  原以为昏睡时自己感受到的体验是在做梦,原来是真的。
  苏堂玉竟然这样照顾他。
  毛巾擦过脚心带来的痒意和反复摩擦的刺痛,让白荔几度装睡不了,只不过他的身体没有力气,被苏堂玉抬起的小腿,也只是软软地垂在他的手心,和睡着没什么两样。
  凉水带走皮肤的温度,让他灼热的身体冷静了下来,舒服了不少。
  苏堂玉没有走,挂好毛巾从卫生间里出来,便坐在他的床边没有出去。
  深夜的降临,让四周变得无比宁静。
  苏堂玉不厌其烦地隔着一段时间就站起来给他擦身体,白荔浑浑噩噩地醒来又睡去,模糊中他睁开眼睛,瞧见苏堂玉在摸他的额头。
  似乎是瞧见他睁眼了,男人笑了一下,“退烧了,才五点,接着睡吧。”
  白荔转头,想看看窗外的光线,不过窗帘遮挡得严实,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
  只有卫生间的灯光透过贴了磨砂纸的玻璃门,照亮了小半个房间。
  白荔刚想爬起来,苏堂玉已经顺手把灯关了。
  眼前重新陷入昏暗,白荔忽然忘了自己想干什么,他愣了愣,回身去找不知睡到哪里去的小榆。
  意识到苏堂玉的存在,让白荔的睡意变得很浅。
  出了一晚上的汗,经过苏堂玉不断地给他擦拭,他的身上依旧是干爽的。
  男人真的在这里照顾了他一个晚上。
  没睡吗?还是睡了却反复醒来?
  苏堂玉明明有起床气的。
  白荔过意不去,从床上起来,半是昏暗的房间里他能清晰地看见苏堂玉坐在墙角的矮凳子上,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他的身形坐在那样矮的凳子上有些勉强,长腿只能向前伸展着。
  白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去,没等叫他,男人已经睁开眼睛,“怎么了?不舒服?”
  黑暗里,男人黧黑的双眸却隐隐映着光斑,像是在发亮。
  白荔被他出其不意的先行开口唬住了,“不是、我把被子给你铺好,你去休息会儿吧。”
  “天快亮了,没关系。”
  即使是在这种光线里,苏堂玉还是一眼就能将眼前男人的心理看得透彻。
  过意不去,愧疚,白荔实在太简单了。
  简单得让人心疼。
  “不过是照顾一晚发烧的你,什么事都没有。”
  苏堂玉压下来的声音带着气音和一晚上没说话产生的微微沙哑,听起来太过温柔了。
  白荔想问问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这么突兀的问题,又让人感到难为情。
  他既不敢那样问,也不敢再和这样的苏堂玉交谈下去,于是跪坐在床上,低下来头瞧自己黑暗中绞弄在一起的手指。
  “睡吧。”
  “辛苦了这么多年,至少生病的这个晚上,不要再有负担好好休息。”
  白荔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这点小病矫情。
  从家里发生变故到现在,这七八年里,无论是生病还是遇到困难,他都无所谓。
  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说他辛苦了,白荔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铮了铮。
  尤其是,对他说句话的,还是苏堂玉。
  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白荔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感到难过,只是哽咽地难以回答。
  苏堂玉很快察觉到他的状态,着急起身,走到了他的跟前却一时词穷。
  “我不太会说话,惹你伤心了,对不起。”
  男人屈膝,半跪在他面前,那样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白荔。”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白荔眼里的泪终于藏不住地掉下来。
  他不安地颤动着双眸,看见苏堂玉同时低下了头。
  朦胧的光线里,男人伏下脊背,缓缓将额头抵在了他的双膝,触碰到的地方,浑浊得烫进皮肤里。
  “你可能不信,但是,原谅我爱你。”
  第54章 窥光燥热的春季
  男人突然的表白,几乎让陷入伤心的白荔立即中断了所有的情绪。
  他呆愣地坐在那里,看见男人抵在他双膝上的脑袋,透过衣料的温度仿佛发烧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气氛变得古怪,白荔的心思也跟着乱了。
  苏堂玉没有再说第二遍,两人这样坐了一会儿。
  直到苏堂玉将头抬起,目光灼灼地朝他望过来。
  白荔胆怯地错开了与之交汇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听错了,他怎么可能会从苏堂玉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爱?
  苏堂玉说爱他。
  为什么是这种热烈而浪漫的字。
  在黑暗里仿佛发着光。
  “再睡会儿吧,我去外面。”
  “有事喊我,我就进来。”
  苏堂玉起身,和他拉开距离。
  仿佛刚才的那场简短的告白,真的只是白荔因为太过想要有人爱他而产生的幻想。
  白荔想要叫住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那个“爱”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在苏堂玉站起身起来的一瞬间白荔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可真当男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他的那些疑惑,又随着男人的离开,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黑暗里,白荔只能听到身旁小榆的呼吸,和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爬上耳朵的高温,仿佛要将人灼伤。
  白荔睡不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因为听见了那样的话,觉得很不可思议。
  又不仅仅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心脏跳得发疼,白荔蜷缩进被子里,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白天冲破了奶油色窗帘的遮挡,光线逐渐闯进房门紧闭的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