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关月闻言,转过头瞧着他笑:“您就是最大的祖宗,谢小侯爷,心里得有点数。”
  “那没法子,我估计还得在北境长留,只能麻烦关大将军,暂且供着了。”
  关月没应,谢旻允也没说话,他们一道沉默了许久。
  “前日魏将军带他去见军中将领,没收着几分好脸色。”谢旻允反复摩挲玉佩上的纹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连魏将军都难得没再挑刺。但是夭夭,自你接管北境,多少人盯着副将这个位置。”
  谢旻允说:“先前东宫盛极一时,怀王根本无力相抗,太子殿下的确心怀万民,可他一力提拔寒门,声名愈盛,朝中这才有了怀王的位置。”
  “一步登天必定遭人非议,这道理我们都清楚,先前太子提拔的人里,有一个叫做林照的,现任刑部员外郎,他如今已成了怀王麾下。”他语气平淡,接着说,“这个林照确然有能耐,可惜不是任谁都接得住突如其来的重任,不失其心。”
  “如此重用,稍有闪失,便是将自己推入了万丈深渊。”谢旻允起身,似乎是准备告辞了,“我确是不知,太子殿下的底气究竟来自哪里。”
  “不必这样绕弯子。”关月嘁了声,“你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我爹觉得他好,那就是好。”谢旻允耸耸肩,系好披风向外走,“关月,日后如遇困境,望你信我宣平侯府。”
  谢旻允才往前走了几步,就听见关月唤他表字:“斐渊。”
  他停了脚步,不曾回头,关月的尾音落在难得温煦的冬日里:“多谢。”
  谢旻允离开时,京墨已回到书房外候着。
  “将军,方才——”
  关月一抬手打断他:“有人为难你们?”
  “为难算不上,半路遇见魏将军,以今日情形,诸位将军心有不平是常事,属下瞧温副将似乎也没放在心上。”
  “改口倒是挺快。”关月起身,稍稍理了衣袍,同京墨一去寻人,“我这儿到用不上你们这么多人,晚些时候你让川连过去,以后跟着温朝。”
  京墨似乎愣了一愣,隔了半晌才想起回话:“是。”
  “以为我会让空青过去?”关月偏过头瞧他,眼角都带了几分笑意,“听子苓说,空青沉稳,川连年纪小,有些孩子气。听冯将军说温朝稳重得很,让川连去闹一闹,给他添些麻烦。”
  “的确,今日魏将军纵容众将如此挑衅,他也不曾失了分寸,有老成之风。”
  关月闻言轻笑道:“还说别人呢,我们这儿除了谢小侯爷,哪个不是少年老成了?怎么,你是觉着自己行事不够稳重妥帖?”
  京墨被她一噎,似乎有些无措,“川连年纪小,我们自幼便都护着他,是以有些孩子心性,放在温副将身边,怕是有些不妥。”
  “无妨。”
  关月没再言语,要推门进去时忽然没头没尾道,“斐渊又何尝不是少年老成之人,看着跳脱,可云京这样的地方,又怎会养出真不知事的富贵公子。”
  “倒、倒也还是有些纨绔子弟的。”京墨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有些胡言乱语,“将军,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是…”
  他本想补救一下,却连话都有些说不明白,所谓多说多错,于是索性闭了嘴。
  关月却笑的愈发不加收敛:“行了,你去吧。平日里不必这么端着,人前恭敬着,人后不必一口一个属下,你们是近卫,太恭敬倒显得生分。”
  屋里听着闹哄哄的,京墨推开门说:“方才温副将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一时想不到如何改口,过段时日再说吧。”
  “远远就听见你们闹了,吵什么呢?”关月合上门,解下披风说,“我瞧你们几个有些怕我,倒是不怕我这位副将。”
  川连年纪最小,也最没规矩,闻言立即嘟囔起来:“我也不怕姑娘,姑娘这么好看,一定是好人。”
  “川连!”京墨厉呵斥他,“怎么这般没规矩。”
  “姑娘?”关月怔了下,“这个称呼倒很好,以后便这么叫吧。”
  川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冲京墨哼了声,抱着点心盒子去一边儿玩了,他年纪最小,一向被哥哥姐姐宠着,性子有些天真,竟不像侯府家养的近卫。
  近来事情实在太多,身边人怕关月心绪不宁,与她说话都不敢大声,川连这么闹着,倒让她觉得松快。
  温朝家里有妹妹,对这般性情的小孩自然亲近些。
  京墨年纪最长,一向算是他们的统领,一番闹腾下来,竟只剩他还规规矩矩,与满屋喧闹格格不入。
  他多年照管着这群弟弟妹妹,行事稳重守矩,并非一时半刻能改的。
  关月笑了声,径直起身离开:“走吧,出去走走。”
  温朝同她出了帅府,本
  以为是要去巡营,未曾想关月真的同他在沧州转悠起来。
  他犹豫了下,还是问:“将军今日,不去巡营吗?”
  第5章
  “不去了。”关月站在路边小摊旁,像是真挑起了小物件,“你若是去科举,早已功名加身,如今人人都说你仗了冯将军的势,偏我又是个女子,传言便更不好听了。”
  “二十五年前,家父二甲传胪,赐进士出身,先帝许是想要磨砺他,将家父丢进了国子监,此后整整五年,他身无官位,一穷二白。”温朝见关月神色有疑,“将军可是在想,那傅家如何能应允堂堂郡主,嫁给一个穷学生?”
  被人说中心思,关月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能低头拨弄手里的穗子。
  “家母当年独自一人去了国子监门口,堵了家父的路,问他肯不肯娶。”说起父母旧事,温朝略有些尴尬,轻咳道,“毕竟是父母旧事,我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
  “国公爷允了?”
  “倒也拖了几年。”温朝笑了声,“大约二十二年前吧,家母低嫁,随家父过了几年清贫日子,随后家父出任兵部主事,他那点月俸…不提也罢。”
  “兵部主事?”关月一怔,回过神说,“先帝将令尊丢进国子监,定是要重用的,怎么只当了个主事?”
  他们在人家铺子前闲聊许久,几乎将穗子瞧了个遍。
  温朝将几文钱交给小贩,接着随关月闲逛:“听家母说,父亲当年颇有些轻狂,先帝许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吧。二十年前,家父终得先帝重用,出任兵部侍郎;十五年前,先帝离世,陛下刚登基的那几年,还不似如今这般热衷权术,太子受教于贺老太傅,大约十四五岁时便能议政理事。”
  他不自觉长叹道:“他在位不过十年,东宫便势大到无人能抗衡,彼时太子年纪不大,却贤达敏慧,陛下自然心惊。”
  沧州的街道不似云京繁华,却比云京更有烟火气。
  “十二年前——”
  “你等一等。”关月打断他,“我、我有点晕,二十二年前、十五、十二…”
  许久,她转身面向他道:“好了,你继续说。”
  “十二年前,林照转投怀王麾下,陛下忌惮东宫,有心推波助澜,云京巨变,家父在这场纷争中被牵连,我们自此离京。”
  “我虽受父母教导,自幼熟读诗文策论,却不想走这条科考之路,如今云京党争日盛,边境局势莫测。”温朝顿了下,沉声说,“我对暗流汹涌的云京,并没什么好感。”
  关月嗯了声,又说:“你以为从军就可以避开这些纷争构陷吗?”
  “从前这样想过,总觉得此处远离王都。”温朝垂眸,容色间似乎有些惭愧,“可朝局离沧州,说近倒也近。”
  他默了会儿,玩笑道:“几日后,陛下便会知晓沧州诸事,我难道还有回头路么?”
  “就算你想回头,也得我答应才行。”关月停在一间铺面前,“你不用进去,在这等我。”
  沧州街上积着雪,云层后却有朦胧日光,温朝在外等她,容色温和,风姿卓然,平白引来许多注目。
  关月揣着檀木盒子立在屋檐下,看了他许久才走上前:“还好军中没有姑娘。”
  温朝闻言不禁笑出声,反问道:“将军不是姑娘吗?”
  “我是,可惜不是寻常姑娘,岂可一概而论?”关月挑眉,将刚拿到的檀木盒子塞给他,“军中若是有姑娘,我定要冯将军教你如何不解风情扫人兴致,让桃花运都绕路走。”
  “其实冯将军这些年桃花不少。”温朝想着,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他实在太不会说话,将人全吓跑了。”
  “他是嫌成家有牵挂,一个人乐得逍遥。”关月顿了下,指了指他手中的檀木盒子,“打开看看。”
  檀木盒子里躺着块玉佩,是关月先前为兄长生辰准备的。
  她忽然有些心绪不宁,低声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今日廿七,不是生辰么?”
  关月敛了不安的神色,温声说:“昨日京墨送了封家书过来,是郡主写的,否则我还真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