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石灰,药品,粮草,盐,糖,帐篷……”
  颍州大营内,周权亲自清点物资。
  周祈安孤军深入,被困在开封动弹不得,急需颍州送去补给。
  而福祸相依,因这忽然爆发的瘟疫,朝廷倒迟迟没敢往开封派兵,毕竟一不小心便容易闹个全军覆没。
  “开封到底是什么情况,周康康到底染病了没有?”怀青闯入大帐,心焦如焚道,“我怎么听说,这开封每天一片片死人,尸体日夜焚烧,怎么烧都烧不完?!”
  “哦,对了,还有火油。”周权忽然想起这一茬,说道。
  这些物资,都是周祈安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他送过去的。
  颍州与开封之间又隔了一个州府,为了运送这些物资,周权连谈带打,短短五日便在两地之间开出了一条补给线,这辈子从未如此“速战速决”过。
  怀青看周权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有点搞不明白了,道:“……啊?到底什么情况?”
  周权道:“他没染病。”
  周祈安在信中说,这疫病一开始传播飞快,军队许多人都染上了。严重者浑身痉挛、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不到一两日便死亡,周祈安也彻底陷入了恐慌。
  他与军医商讨了一番,又结合现代医学经验,发布了禁令几则,下令百姓一律不得饮用生水,在各地发放免费开水,并挖好茅坑,禁止难民随地如厕,违令者罚。如此过了几日,传染概率果然便下降了许多。
  周祈安便知道,这疫病大概率是粪口传播,而不是飞沫传播,便也些许安心了。
  这些患者又吐又泄,脱水严重,周祈安又命士兵给患者分发盐糖水,患者饮用后症状有所减轻。再配合军医分发的汤药,目前疫病已在可控范围之内。
  至于外头为何会传此次瘟疫是鼠疫,一人患病全村死绝,且人死亡时头大如斗,连棺材也塞不进去,开封城内已是堆尸如山,人间炼狱,周权也尚不清楚。
  但他猜测,这大概也是周祈安的诡计,为的是让朝廷不敢靠近开封。
  第252章
  这两个月来, 褚景明一直在檀州按兵不动,没进入中原,也没攻打颍州。
  于周祈安而言, 便算是没帮忙,也没添乱。
  吴国朝廷再三催促褚景明攻入中原, 褚景明也按怀信计策, 说军中粮草难以为继, 先问朝廷要了一百万石。
  吴国朝廷也知道褚景明这是在拿乔。
  他们不缺粮,但他们怕把褚景明喂太饱了他不认主,于是以运输困难为由, 先运了五十万石过来, 堵住了褚景明的嘴, 然后再次催促他攻入中原。
  而正是在这时,开封爆发了瘟疫。
  怀信说道:“这下好了,王爷又有按兵不动的理由了。”
  怀信仍一袭白衣, 像个罪犯。
  褚景明近来无仗可打, 闲来无聊,便拎着一壶酒, 来怀信被软禁的帐中找他小酌一杯。
  他见怀信脚踝那一圈乌青太触目惊心, 本想装没看见,只是每每对坐饮酒, 总能看到。
  上一回, 他便“善心大发”,将怀信三十斤重的脚铐换为了六斤重的响镣。
  这响镣上安装了铜铃, 稍一动作, 便会“叮呤”作响。
  怀信帐中有士兵盯守,门外也有兵力把守, 铜铃一响,便会引士兵警觉,同时解决了怕怀信逃跑,和脚铐太重,压得怀信脚踝新伤叠旧伤的问题。
  “等瘟疫一结束,盛国的内斗,便也该尘埃落定了。”
  怀信怡然自得盘坐在褚景明对面。
  他从一个带着弟弟沿街要犯的乞儿,凭军功走到今日,早已能做到宠辱不惊,来去逍遥。
  “要么周祈安被瘟疫困死在开封,要么瘟疫退,周祈安彻底掌控了河南道。”他说道,“而这不会是一城一池的得失。一旦天平开始倾斜,其余盛军,便会纷纷向胜利者倒戈,这过程恐怕会比我们以为的还要快些。”
  褚景明不言语。
  怀信继续道:“周祈安也亲口说过,他绝不会任南北继续分裂下去。他割据一方之时,王爷尚有一战之力,可他若掌控了整个盛国,到时候,王爷又准备如何?还帮着吴国打盛军吗?”
  褚景明干了一杯酒,吹飞了额前的刘海。
  他想了半晌,说道:“那到时候,你带着我去向他们兄弟投诚就是了。”
  “投诚也得要趁早。”怀信道,“当年先帝起兵,扎营于郑县,正缺粮草。卫吉听了周祈安的劝,去给先帝送了粮,于是直到骊山行刺,先帝也没拿卫吉如何。先帝那么一个杀伐果决、反复无常的人,也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褚景明道:“你叫我去给周祈安送粮草?”
  “开封大灾连着大疫,此时给周祈安送粮,便是雪中送炭,他必定会记你的恩情。”怀信道,“否则,等周祈安自己摆平了这些,再去投诚,那咱们就只能空着手去了,多不好意思。”
  褚景明撇嘴一笑,说道:“我手里有军队,我手里还有你,你空着手,我可没空着手。你自己不好意思的就行了,我可不会不好意思。”
  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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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汛期一过,各地纷至沓来的水报总算停歇。
  除了开封,张叙安听闻济州也有几处河堤溃决,但他并未收到奏折。他便明白,周祈安已经借治理水患,将朝廷与地方之间的联络渠道给挖空了。
  他给裴兴邦下了两道旨,叫裴兴邦立即班师回朝,但裴兴邦仍按兵不动。
  看来裴兴邦也反了。
  而这些事,他无法告诉任何人,包括祖文宇。
  汉军已掠地,四面楚歌声。
  八月下旬,长安又下了一场大雨。
  各地水位已明显下降,祖文宇知道这雨不会引发洪涝,但听到雨声,他还是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叫了声:“令舟!”
  只是殿内无人回应。
  “令舟?”
  他说着,掀开床幔,见令舟不在案前,便光脚跑出了内室,见令舟也不在外殿。
  他一身中衣、披头散发、光脚踏地,彻底慌了神,像一个午睡醒来后找不到阿娘,无措到只想大哭一场的小孩,忙拽住守职太监,问道:“令舟呢,令舟怎么不见了?”
  小太监看出皇上状态不对,心里打鼓,埋头说道:“回皇上,张大人下午出去了。”
  祖文宇问:“他去哪儿了?”
  “奴,”小太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声音发颤道,“奴婢也不清楚,张大人没说!”
  正值黄昏,因祖文宇一直昏睡,太监也没敢掌灯,殿内正昏暗无比。
  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密密麻麻砸在房梁,又回荡在空旷殿内。祖文宇听着这声音,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感到尖锐的指甲正在他头盖骨上刮,感到就快要疯了!
  而在这时,殿门推开。
  祖文宇一扭头,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此刻就背光站在殿门外,揪在一起的心陡然舒展开来,忙跑了过去,抱住他道:“令舟,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我以为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张叙安愣了愣,抚抚他头发,柔声道:“怎么会?”
  “令舟,我要你这辈子也不离开我。”祖文宇眼泪划下,说道,“我要我叫一声‘令舟’,你就立刻马上出现在我眼前,好吗?”
  “好。”张叙安语气平静。
  “我忘记我中午有没有服药了!”祖文宇懊恼道,“我用完午饭便睡了,一醒来,殿内就已经黑了。”他说着,抬头看向张叙安,“你知道吗?我刚刚一醒来,就感觉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它们在啃啮我的肌肤,在吸食我的骨髓!我完全不记得我有没有服药了!若是我服了药,还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张叙安安抚道:“一定是皇上忘记了。”说着,看向殿内太监,“怎么也不提醒皇上?”
  几个太监忙跪了下来。
  皇上中午明明服了药,还一次服了三粒,但他们不敢说。
  祖文宇情绪失控,眼泪洒满了脸庞,说道:“这天怎么会这么暗?才申时,天怎么会这么暗?是因朕无德,所以大盛国的天再也不会亮了,是不是?”说着,看向张叙安,想要寻得一个答案。
  张叙安道:“皇上灿若明珠,辐照天下,盛国的天不会暗。”
  “那这雨呢?”祖文宇说着,仰头望向藻井,“这雨为何还在下?令舟,你叫它停下,你叫它停下!你叫它立刻停下,快啊!”
  他吼破了喉咙,咳了几声,便感到咽喉处传来一阵腥甜。
  张叙安沉默不言。
  太监跪伏在地,如丧考妣,想了想,忽然开始捶地痛哭道:“老天爷!咱们皇上爱民心切,您就开开眼,快让这雨停下吧!黄河刚发了大水,雨继续下,咱们皇上心难安呐!”
  “快停下吧!”
  “快停下吧!”
  可雨还在下,这竹筒倒豆一般的声音还在殿内响彻,祖文宇道:“为什么还不停?老天爷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说着,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二哥要来杀我了!连老天爷都知道,二哥要把我赶下皇位了!所以他不肯听我的,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