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只是张叙安太过贪心,王永泰筹到的银子,还远远没有达到张叙安的期望。
  若是河堤再出问题,张叙安会是何脸色,王永泰心知肚明。
  他一夜未眠,天蒙蒙亮时,外头的雨势总算小下去了一些。
  直到太阳东升,天空终于放晴了。
  王永泰推开房门,见院子里的积水又升高了几寸,水浪在回廊边沿荡漾开来。下人们纷纷拎着水桶,将积水一桶桶往街道上泼。
  王永泰沿回廊靠里处行走,一路走到了账房,指着堆在一处的银票箱子道:“把这些钱再点点。”
  账房管事应了声:“是。”
  他昨日翻来覆去思考了一夜,第二期国债票虽尚未售罄,但还是把筹到的银两先送到张大人手上,如实说明情况,先争取一个积极态度比较好。
  而正清点,王永山走了进来。
  他在中衣外披了件披风,趿了双布鞋便来了,鞋子早已被打湿,说道:“哥,大早上的,你干嘛呢?”
  王永泰看着这一堆银票箱子道:“清点清点,把这些钱都送进宫里去。”
  “大哥,你急什么?”王永山一把拉住了王永泰手臂,说道,“如今缺银子的是张叙安,又不是你王永泰,人家张叙安都还没催,你自己倒先急上了!”
  他说着,对账房管事与十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叫他们都出去,别点了。
  大家看了看大老爷脸色,又看了看二老爷脸色。
  这二老爷脾气不好,王家下人都知道,于是比起大老爷,下人们也更听二老爷的。见大老爷也不阻拦,管事便把小厮们都带了出去,顺手合上了房门。
  王永山继续道:“大哥,不是我落井下石,这银子,张叙安暂时还真用不上!这些银子,是他准备犒赏军队用的,可朝廷军队刚在鹭州吃了个大败仗,这银子他犒赏谁去?”
  王永泰道:“那咱们王家,此时就更应该雪中送炭,而不能作壁上观!月儿已经入宫了,这辈子生是祖家的人,死是祖家的鬼,燕王又要平均田地,咱们王家只能赌皇上赢,绝没可能两头下注,你到底懂不懂?”
  “哥,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王永山道,“那万一……!”他压低了声量道,“那万一皇上还真就败了呢?今上败势已现,万一哪天真让……”他再度压低了声量,几乎用气音嘶吼道,“真让那周祈安登上了皇位!咱们如此鼎力支持皇上,与燕王作对,到时候,咱们王家可就不只是被罚没田产这么简单了!”
  第248章
  王永泰道:“那你倒是说说, 我们如今该当如何?”
  “四妹已年满十六。”
  听到这儿,王永泰瞳孔骤缩,大惊失色, 说道:“搭上一个月儿还不够,你还要搭上玉儿!”他指着王永山, 嗤之以鼻道, “你便如此迫不及待, 不择手段,非要当上你那国舅?你这么做,你叫月儿心里怎么想!”说着, 便要夺门而出。
  王永山横跨一步, 拦在了王永泰身前, 说道:“王姃月还能怎么想?当然是对我感激不尽!我们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玉儿嫁给燕王,万一哪日燕王胜了, 玉儿在燕王耳边吹吹耳边风, 还怕保不下一个她姐姐?”
  “我的人也探到了口风,这燕王, 看在先帝的面子上, 不准备对皇上如何,只是要清君侧, 杀了张叙安。那王姃月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
  王永泰想了想, 又慌慌张张道:“对!对对!王姃月还不能有身孕……她还没怀上孩子,反倒是件好事。燕王迫于外人口舌, 会留今上一命, 但他绝不可能放过今上的孩子。”
  “一旦王姃月诞下龙嗣,那么这龙嗣, 还有她这生身之母,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说着,看向王永泰道:“大哥,你托人给月儿送封信,叫她稍安勿躁,先别急着要孩子。燕王那边,我派人游说。”
  ///
  先拿楚地还是先攻打长安?
  鹭州一役后,周祈安再度面临这一选择。
  月陵城周宅堂屋内,赵秉文坐在圈椅上,侧身面向周祈安,说道:“褚景明从楚地撤兵之后,王爷的兵力只接收了江州与岳阳,并未继续南下。如今楚南之地,虽无强劲对手,但若长期无主,产生权力真空,那定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流寇、起义军势力便会再度抬头。”
  话音落下,堂屋内却无人搭腔。
  赵秉文对面坐了十几个武将,各个身姿魁梧,圈椅摆了三四排,将堂屋东半侧整个占满。
  他们刚跟着周祈安打了一场大胜仗,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又闻得了长安的风声,此刻便只想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直接打到长安去!
  对赵秉文这一番发言,便感到分外不满。
  一员武将喝了一口茶,落下茶盖,说道:“唯唯诺诺,书生之见!”
  赵秉文下首坐着谭玉英与萧云贺,身后则是四个州府新招来的官吏。这四个年轻官吏各个清瘦,又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看对面武将阵营这阵仗,便纷纷低了下投来,愈发显得文官势单力薄。
  关于下一步的目标,周祈安尚无决断,他还在等长安方面的消息。
  不过他心中已有偏向,他更想先攻长安。
  至于楚南,他的兵力虽尚未触及,但他的茶叶商路已贯穿整片楚地。
  楚南部分官员,也正在竭尽所能巴结他的下属,恨不能早些依附于他,在他眼中,楚地早已是他的势力范围,只不过一直没功夫好好治理罢了。
  但他并未反驳赵秉文的发言。武将近来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需要敲打敲打,文官又被武将的气势压得太狠,需要他从中平衡,他便看向了赵秉文,面色平静道:“接着说。”
  赵秉文道:“如今接收楚南,便如入无人之境,更为容易。先治理楚南,养精蓄锐,攒攒银子、攒攒粮草,等过个一两年,准备充分了再攻打长安,可能会更为稳妥……”
  话音一落,武将纷纷望向了周祈安。
  他们早已迫不及待,一个月两个月都等不及,更何况是一年两年了,希望周祈安能给个明确答复。
  周祈安却并未回应,只端起盖碗喝了一口。
  堂内落针可闻,他落下茶盖,看了眼大家,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这座次倒是很有意思啊,文武两班分庭抗礼……是有人安排你们这么坐的?”
  话音一落,文人武将纷纷看了看左右。
  周祈安邀大家议事,从来是叫大家随便坐,可大家随便着、随便着,到头来,便还是分文武入座,且大家似乎已约定俗成,武将坐东侧,而文官坐西侧。
  周权、怀信不在,怀青坐武将上首。
  他明白周祈安的弦外之音,回头看了一眼像十几颗大圆葱密密麻麻坐在一起的武将们,出面打圆场道:“坐这么挤,不嫌热啊?来来来,都坐开一点,坐开一点。”说着,起了身,走到对面萧云贺下首坐下了。
  萧云贺双手抱臂,正仰坐在圈椅上,见怀青坐过来,一时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不知该不该让座。
  主要他这位置也不是什么好座次。
  而正纠结,赵秉文起了身,走到怀青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怀将军,请上座吧。”
  怀青抱着圈椅把手不起身,说道:“不不不,你坐你坐,我坐门口,门口凉快。”
  怀青是武将中的文臣,文臣中的武将。
  启元帝时期,怀青时常代表兵部到户部沟通军需之事,对接的人便是赵秉文,两人还算有点交情。
  赵秉文伸手想搀怀青起身,但又不好意思触碰,一时手足无措,说道:“怀将军,还是请上座吧,我也想坐门口凉快凉快。”
  怀青道:“我不,我就坐这儿。”
  周祈安忽然笑了起来,心底起了个坏主意,忍俊不禁笑了好一会儿,说道:“那这样吧,怀青。”他“指指点点”地指挥道,“你起来,让秉文坐那儿,然后你坐秉文儿大腿上,你俩一块儿凉快凉快。”
  “哈哈哈哈—!”
  话音一落,文武两班皆哄堂大笑。
  而正笑着,赵玥儿从堂屋外探出了头来。
  圆润的鹅蛋脸上长了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梳百合髻,眉间点了一点红,看着很是机灵。
  赵玥儿四岁了,已经能打酱油了,赵宅离周宅又不远,仅一巷之隔,赵秉文又时常游走于两宅之间,孩子便也认了路,没事就来周叔叔家自己串门。
  这些武将时常出入周宅,跟赵秉文虽不大对付,对这小姑娘倒颇为待见,见到了总要逗一逗,再拿些糖果、点心给她吃,小玥儿跟大家已经混得很熟了。
  周祈安心道,造孽啊!
  别再让孩子听到了。
  赵秉文则怔愣愣看了赵玥儿一眼,问道:“你娘呢?”
  “我娘跟隔壁张大娘去街上了!”小玥儿道,“吃完中饭,奶娘抱着我睡了一觉,我就闭上眼睛装睡,奶娘睡着了,我就自己穿鞋跑出来了。”说着,吐吐舌头,赧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