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回民国养弟弟 第41节
  铁栅栏那边,巡捕用刺刀逼着排队的人喝下粉红色的消毒水。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刚喝下去就吐血倒地,立刻被穿着白罩衣的人用铁钩拖走。林烬攥紧程添锦给他办的特别通行证,指节发白。
  “林先生...”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墙根传来。
  林烬转头,看见上次来买《唐诗三百首》的私塾先生蜷缩在那里,青灰色的脸上全是汗,“求您...给我孙子...半碗干净水...”
  林烬刚要解水壶,突然被巡逻的安南巡捕撞开。“滚开!霍乱鬼!”橡胶警棍砸在老先生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烬站在原地,看着老人被拖上收尸车,车斗里还躺着三具盖草席的尸体。
  明德书店门口,张冠清正用石炭酸水冲洗台阶。
  见林烬来了,默默指了指里屋——杜老先生躺在床上,手臂上有新鲜的针眼。“程教授昨晚送来的预防针,”张冠清压低声音,“说是德国拜耳的新药。”
  林烬翻开账本,发现夹着张便条:「今日有《辞源》到货,请清点——锦」。他摸了摸字迹背面凹凸的触感,知道又是闸北夜校的密信。
  午后,秦逸兴突然冲进书店,脸色煞白:“沫沫发热了!”林烬扔下账簿就往巨籁达路跑,却在弄堂口被检疫队拦住。
  “霍乱嫌疑区!”戴着防毒面具的英国人大喊。林烬正要硬闯,突然被人拽住——是程添锦。他白大褂下面露出西装裤线,手里提着印有红十字的药箱。
  “跟我来。”程添锦带他绕到后巷,从公文包取出两套防疫服,“穿上,别说中文。”
  沫沫的小脸烧得通红,秦母正用粗瓷碗舀着井水,往里面撒香灰搅得浑浊:“喝了就不烧了,祖宗保佑...”
  程添锦立刻上前按住碗沿,从药箱里取出玻璃针管——金属针头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光。
  他抽好药液时,沫沫已经哭得浑身发抖,秦母在一旁搓着手直念叨“这铁东西扎肉里咋得了”。
  针头刚碰到胳膊,孩子的哭声突然拔高,林时吓得死死攥住林烬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深夜,林烬在替沫沫换冰毛巾时,突然听见窗外有窸窣声。
  掀开窗帘一角——弄堂里趴着个黑影,正舔食阴沟里的积水。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时,林烬差点叫出声:是常来送书的那个聋哑报童。
  程添锦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但林烬已经冲出去,把水壶塞到报童手里。
  孩子的手像枯枝,抓住水壶就往嘴里倒,却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暗红的血从鼻孔喷涌而出,溅在程添锦雪白的袖口上。
  回程的汽车里,林烬一直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程添锦突然急刹车——马路中央横着具尸体,苍蝇在曝露的肚皮上盘旋。
  几个包着头巾的女人正用草席裹尸,看见汽车灯光,齐刷刷举起木牌:「卖身葬父」「卖身葬夫」...
  “别看。”程添锦又要捂他眼睛,这次林烬躲开了。
  “我要看。”他声音嘶哑,“我要记住。”
  第二天,明德书店门口多了个水缸,盖着纱布的木牌上写「免费凉茶」。
  张冠清蹲在旁边熬药,大锅里翻滚着程添锦给的方子:黄连、黄芩、甘草。来喝水的苦力排成长队,有个穿学生装的少年突然栽倒,再没起来。
  黄昏时分,林烬在仓库清点新到的《生活》周刊,发现每本都夹着传单:「霍乱预防十要」。
  程添锦的钢笔字在背面若隐若现:「坚持到八月,雨季结束就好」。
  窗外突然传来哀乐声——是宁波同乡会的出殡队伍。纸钱漫天飞舞,落在检疫站的铁网上,像一场荒谬的雪。
  顾安站在沙逊大厦的露台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目光沉沉地望向明德书店的方向。
  他的秘书递上一份电报——顾家新办的西药厂已获工部局卫生处批准,首批进口霍乱菌苗的分装与冷藏储存工作即将启动。
  “价格压到成本价。”顾安淡淡道,“工人区免费发放。”
  秘书犹豫:“老爷的意思是,至少每针收一块银元......”
  顾安冷冷扫他一眼:“告诉他,要么按我的做,要么这厂子换人管。”
  他转身下楼,黑色轿车无声地驶过外滩。
  车窗外的景象令人窒息——巡捕们戴着防毒面具,用石灰粉在马路上画着巨大的隔离圈,尚有呼吸的病人被直接推进坑里掩埋。几个安南巡捕嬉笑着往尸体上倒石灰,仿佛那只是无足轻重的垃圾。
  顾安的手指在膝上收紧。
  车停在明德书店附近,他远远看见林烬正帮忙分发凉茶,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上。
  顾安没有上前,只是对司机低声道:“去查查程添锦的菌苗是哪条线进来的,我们跟。”
  外滩公园里,工部局的园丁正背着铁皮喷雾器往玫瑰丛喷洒石灰水,刺鼻的消毒水味混着潮湿空气里隐约的尸臭,在闷热的夏风里搅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腥涩。
  几个白人淑女捏着绣花手帕捂紧口鼻,高跟鞋踩过水洼时嫌恶地踮起脚,用生硬的中文抱怨:“支那人的肮脏把瘟疫都招来了!”
  闸北贫民窟,一场荒诞的悲剧正在上演——居民们凑钱买的三十口棺材,半夜被青帮调包成了草席。
  清晨,悲痛欲绝的家属发现亲人尸体被野狗撕扯,哭嚎声惊飞了整条街的乌鸦。
  城隍庙前,道士们挥舞桃木剑“打醮”,声称符水可避瘟疫。香客们疯狂推挤,踩踏中至少六人丧生。有人临死还攥着那道黄符,嘴角渗着黑血。
  深夜,顾安独自驱车来到闸北。他戴着口罩,亲自监督药厂工人将菌苗送往工人夜校。
  月光下,他看见程添锦正带着几个学生搬运药品,两人隔空对视一瞬,各自沉默。
  回程时,顾安的车被巡捕房拦住。
  “顾二少,这么晚在疫区做什么?”探长皮笑肉不笑。
  顾安摇下车窗,丢出一张工部局特许证:“顾家药厂,公务。”
  探长瞥见后座堆着的空菌苗瓶,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您最近...和明德书店走得很近?”
  顾安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我家三妹喜欢他们的书。”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刀,“倒是李探长,上个月往青帮卖的石灰粉,掺了多少面粉?”
  探长脸色骤变,慌忙放行。
  轿车驶过苏州河时,顾安看见对岸的贫民窟亮着零星灯火——那是程添锦的夜校,也是林烬每晚帮忙教识字的地方。
  他摇上车窗,将一袋未拆封的磺胺粉塞进公文包,吩咐司机:“明天送去巨籁达路,别留名。”
  车窗外,一架喷洒消毒水的飞机低空掠过,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
  第47章 19312
  四马路的霓虹灯在湿热空气里晕开血色光斑。林烬和程添锦贴着墙根快步走着,皮鞋不时踩到黏腻的油纸——那是包过“专治花柳病”假药的废纸。
  “先生...行行好...”垃圾桥洞下伸出一只溃烂的手。林烬下意识摸口袋,却被程添锦按住。月光照在那人脸上,脓疮已经爬到了眼皮。
  转角突然传来尖叫声。
  他们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妓院后门滚出来,白旗袍下摆沾着可疑的黄渍。“我还能接客!”
  女孩嗓子哑得像砂纸,手指死死扒着门槛。门里泼出一盆水,她裸露的小腿立刻泛起白沫——是硫酸。
  程添锦突然把林烬推到阴影里。
  三个巡捕拖着具尸体走过,蛆虫从死者鼻孔簌簌掉落。等脚步声远去,林烬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程添锦的怀表链,表盖硌得掌心发红。
  “怕吗?”程添锦低声问,手指拂过他汗湿的鬓角。
  林烬张了张嘴。
  他想说21世纪的消炎药只要二十块钱,想说那个女孩应该用抗生素而不是硫酸,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远处报童在叫卖《申报》,头版登着胡适之的防疫建议,被人撕去包了油条。
  拐进工人夜校小巷时,墙根突然窜出个黑影。
  是秦逸兴拉车时的搭档老周,他撩起衣襟露出腹部的紫斑:“程先生...我还能活吗?”程添锦沉默地塞给他两片药,药片上刻着顾氏药厂的“c”字标记。
  夜校的煤油灯下,二十几个工人正在传阅手抄的《防疫三字经》。
  林烬教到“灭蝇鼠”时,窗外突然传来闷响——又有人从垃圾桥跳了苏州河。学生们习以为常地继续跟读,仿佛那只是夏夜的蛙鸣。
  回家路上,程添锦突然拐进药铺。
  掌柜的见是他,连忙从暗格取出针剂:“最后几支磺胺了,德国拜耳的货...”话没说完,街对面妓院二楼传来重物落地声。他们回头时,只看见窗边飘下的白旗袍,像片被虫蛀空的栀子花瓣。
  林烬突然拉住程添锦:“我们去趟巨籁达路。”他想给林时和沫沫加一针预防量。
  转过街角却撞见惊人一幕——秦逸兴正把顾家送来的药分给拉车弟兄,自己胳膊上的针眼还渗着血。
  “你……”
  林烬眼眶发烫。
  秦逸兴咧嘴一笑:“时小子和沫沫那针我没动,放心。”他踢了踢车杠上绑着的草席,里面裹着不久前刚刚病死的老周。
  程添锦突然拽着林烬退后两步。
  月光照亮巷口——顾安正倚在轿车旁抽烟,烟头明灭间,他朝药箱抬了抬下巴。无声的对峙中,垃圾桥方向又传来扑通一声。
  这次没人回头。
  林烬站在巷口,夜风裹着苏州河的水腥味拂过他的衣角。
  他望着靠在车边的顾安,烟头的红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太像了,像到让他心脏发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林烬低声问,目光扫过顾安略显苍白的脸色。
  顾安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搭话,指尖的香烟顿在半空,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烬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谢谢你的药。”
  顾安的眼神微微一动,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他侧过头,吐出一口烟,嗓音低沉:“不用谢我。”
  远处,垃圾桥下又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又有人跳了河。夜风卷着报纸碎片从脚边滚过,上面依稀可见“霍乱”“隔离”的字样。
  程添锦站在几步之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林烬攥了攥手指,最终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程添锦。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顾安忽然开口:
  “林烬。”
  他下意识回头。
  顾安站在阴影里,烟已燃到尽头,烫到指尖也浑然不觉。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别死。”
  林烬怔在原地。
  程添锦的手适时地搭上他的肩,温热的掌心将他拉回现实。他最后看了顾安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跟着程添锦离开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