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时,黎师姐立于一片骂声和怨怼之间。
他以为,这封信至少能让她知道,她的决断并非全然无人感激。
可她却说不需要了?
心头虽泛不解,但他不是那种会追问地人。
毕竟,事件种种与他无关。
怀玉珩最后望了一眼,缩成黑点、并肩远去的两道身影。
旋即转身而去,瞬息间便不见了踪影。
山风吹过,掀起帷帽一角。
黎婧容看着头顶翻涌云海,在心底说道:
是的,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了,
她会朝着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
身侧,怀玉泽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俯身问道:
“容儿,想好去哪了吗?”
“南疆。”
……
朱砂印泥触感粘腻。
但这一次,是宋迎自己握住了那方玉玺。
掌心冒汗。
“我、我自己……真的可以吗?”
她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话音未落,一双温热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
是周梿。
他醒了。
那日,她从朝堂上孤身奋战归来,推开万春殿大门,便对上他含笑的眼。
宋迎思绪飘至五日前,
她将一切和盘托出时,周梿却并未如预料那般,震怒发作。
凭着对她的信任,提醒道:
止战盟约需双方首肯,万事仍需做最坏的打算。
宋迎理解他的顾虑。
但昨日,突然传来义军解散的消息。
又听闻剑云宗宗主闭关出山,肃清宗门。
宋迎才稍稍放下心。
“怕了?”
鼻息喷洒在她耳廓,将她的思绪拽回。
宋迎有些痒,忍不住耸了下肩,顺势用肩头轻轻撞了他一下。
周梿下颌抵在她肩窝,坚实胸膛贴在她后背,抚平了宋迎僵直的脊背。
她摇了摇头,眼睫轻颤。
“不怕了。”宋迎的声音很轻,“只是有点……忐忑。”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又道:“但是,忐忑很好。”
“我忐忑,是因为终于可以去做,那些想了很久的事。但是又怕……”
“……自己做得不好。”
她已经不害怕了,
宋迎非常清楚,前路会有什么等着她。
或许有人支持;亦或许万人反对。
——起码,在这个封建礼制下,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她抬眼,看着圣旨上的四个字——
四海升平。
“可若是不做……”
不。
她一定要去做。
心底重复念着,像是给自己心理暗示。
“忐忑,很好。”
周梿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揽入怀中。
“为君,为臣,为民,本就是三个立场。”
他温言道,“千百年来,往往是民无权则言轻,朝堂之上,多是君与臣、新与旧贵族的拉锯。”
“百姓的声音,太难被听见了。”
他埋下头,唇瓣贴近她的颈窝,气息温热。
“阿迎,从今往后,来做这中间的秤吧。”
“不必求一蹴而就,不必想毕其功于一役。如果你觉得这担子太重,那不如,就用你的一生,去践行一个变法,一项良政。”
“怕只做好一件,也足以光耀千古。”
他握住她执着玉玺的手,
“我会陪着你,”
“一步一步,走下去。”
宋迎眼眶一热,视野瞬间模糊,亦如破土决心。
泪珠随着玉玺,一齐落下——
交握双手一同用力,将那方玉玺,重重地盖了下去。
朱印落下,再无更改。
天元盛世,自此开篇。
……
“孤问你,”宋迎坐在龙椅上,一手支着额角,
怨怼地望着底下抖如糠筛的礼官,声音透着不耐,“孤若是死了,孤是什么?”
他们根本不敢答话啊!
只能边磕头,边把方才的话,复又说一遍:
“启禀圣上!朝服形制,乃列祖列宗所定,万万不可擅自更改啊!此举有违祖制,恐惹天下人非议!”
宋迎:…………
来来回回都这么一套话。
已经循环三遍了。
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正打算开启第四轮车轱辘话。
只听周梿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解围道:
“是祖宗。”
他信步而来,目光径直落在那张不耐烦的小脸上。
两个礼官还想指望陛下过来,总能劝一劝圣上。
周梿走到御前,又补了一句。
“既然,圣上迟早也是要当老祖宗的。”
“那她定下的,自然也算‘祖制’。”
两个礼官:……
完了,陛下比圣上还能胡闹!
他们两抖得更厉害了。
周梿挥了挥手:“此事不必再议,退下吧。”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依言退下了。
殿门一关,宋迎立马从龙椅上跳了下来。
“本来就是!”
她气鼓鼓地抱住双臂,“那玉冠重的要死,我现在跟你一样是皇帝了,凭什么要我戴九珠冕冠——”
我的工服,我做主!
“是得改,”周梿漾开笑意,借机将她揽入怀中,“只是……这衣裳尺寸怕是要重新量过才好。”
宋迎还在气头上,没品出话中深意,大手一挥,
“不必那么麻烦!就照着我身上这尺寸做呗!”
“是,若是圣上能将这身龙袍褪下,交予尚衣司……”
周梿顺势低头,衔住耳垂,缓缓应道,“那尺寸,方为最准。”
……
两名礼官出了万春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奔回了礼部。
寻着尚书哭诉
,说完了自己的遭遇。
本以为会得到安慰,结果被尚书一顿臭骂:
“一个陛下,一个圣上!”
“该听谁的,自个儿琢磨去吧!”
继而甩了甩脑袋,背过手,“蠢货,难怪都升不上去。”
……
隔天,朝服图纸便被呈了上来。
显然,尚衣司的画师没有领会到精神……
深粉色配大绿……大面积的铺双色,又土又俗,还辣眼睛。
宋迎看着直皱眉。
正琢磨怎么提意见,图纸便被人抽了去。
周梿只瞥了一眼,便嫌弃地随手撕了。
他踱步至书案前,指尖叩了两下。随即扬眉一挑,眼底是藏不住的得意,“尚衣司的不成,不如……看看我的?”
宋迎心下好奇,跟着走过去,这才瞧见周梿设计了一款截然不同的。
不是正色,而是饱和度较低的藕荷粉色,不甜不腻,恰入心扉。
下摆与袖缘,皆是月白渐变。
浪花滚滚,缀着几颗细小珍珠,恍若溅起的水花。
肩背及前胸,则是一轮旭日徐徐升起。
旁边还细细标注:以赤金线勾勒,再以橙红丝线铺陈,绣出霞光。
而且,图式上没有凤凰。
是腾海逐浪的金龙。
——是她想要的,四海升平。
宋迎惊诧不已,喜欢的都挪不开眼。
她拿着图纸,爱不释手,“这也……太好看了!”
指尖一触,感觉图下还有一张。
宋迎没多想,好奇地伸手去抽。
周梿眼疾手快来按,却还是慢了一步。
宋迎已然将底下那张图纸抽了出来。
上面画着另一件朝服,玄青为底,竹为暗纹,款式凛然,风骨天成。
……情侣装?
宋迎抬起眼,眸中闪着狡黠。
她还没说话,男人脸上紧绷一瞬,随即耳廓泛起一层薄红。
周梿抿了抿唇,转身便走。
步子迈得又快又急,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宋迎举着两张图纸,追着在他身后喊:
“欸!跑什么,这是不是你的绿色啊!”
“阿梿你别跑啊——”
【史料记】
《天元圣本纪》
永昭四年,帝圣并称,同御天下。
帝以宗室之望,百官之请,改年号为“天元”,示天下以新始。
天元三十七年,圣传位于皇太女曦。
天元五十年冬,圣驾崩于万春殿,寿八十。
帝哀恸欲绝,于灵前,自戕而亡。
帝一生未立六宫,中宫虚悬,唯圣一人,朝夕相伴,入则同榻,出则同辇,五十载未尝相离,世人称奇。
天元年间,帝圣同心同德,革旧鼎新。
史曰:
“天元之治,四海升平,为千古未有之盛世。”
后世称“天元盛世”。
同年,天曦帝登基,改年号为“天曦”,朝服更制为朱红雁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