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可偏偏身侧男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又执拗得不识趣。
她就是不想理他!
不好好听她说话就算了,他们之间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但是自己的心脏却因为他刚刚的称呼,撞得她指尖到现在都还发麻——
她实在好奇,怎么从家里出来,他就喊自己“阿迎”了?
被子里小小一团朝外拱了几下,又偷偷从被子里溜出半张脸,只露到鼻尖。
“为什么……是阿迎?”她问,“茵茵不好听吗?”
问完,耳尖瞬间染上薄红,双手捏着被沿飞速往上提,把耳朵藏得严严实实。
周梿看着她忽闪的睫羽,思绪飘回之前。
她的小字,
自然怎么念都好听。
但一想到,宋家每一个人,都那么熟稔而亲昵地唤她“茵茵”。
像苍蝇似的,
嗡嗡作响,聒噪得令人心烦。
茵茵……是他们的。
他沉默了一会,方才潭面凝冰的眼眸悄然融化,漾开水纹。
笑道,“阿迎,是我的。”
虽然宋迎能猜到答案,但是听见他亲口说出来,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呼吸被夺走,心脏停跳一瞬。
紧随而至的,是更加狂乱的鼓动,和难以平复的眩晕。
可周梿却浑然不觉,随即将话题又拉了回去,
“所以,昨日与今日,究竟有何不同?”
语气像一条昨天吃了丰盛狗饭,今天却只能吃干巴狗粮的怨犬。
又来了!
他还来!
耳廓也渐渐染上绯色,但这次不是心动,纯粹是被他的执着劲儿给气的。
周梿好整以暇地躺在她身侧,问得坦荡,倒像是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实在是可恶至极!
心中无名火又起,宋迎猛地翻过身,与他面对面。
四目相对。
露出被子的那双眼睛努力瞪圆,做出凶巴巴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他。
周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眨了下眼:?
宋迎刚刚鼓起的满腔气焰,瞬间被纯然无辜灭了半截。
“因为——”
她豁出去了!宋迎压低了声音,说的又急又快,“因为不能洗澡!昨夜出了一身的汗,就算换了干净衣裳……身上也黏糊糊的……不、舒、服!”
最后三个字被宋迎咬的又羞又恼,用来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
周梿怔了好几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眼底紧绷散去,漫上一层哭笑不得的无奈。
不是他先前玩心大起,真惹恼了她便好。
“但是,”
嗯?
笑意刚浮上眼眸,却见宋迎神色又变了。
她缓缓拉下遮着半张脸的被子,唇瓣翕动了几下,声音在齿间打了转,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周梿眉梢一挑,伸出手,掌心覆上她脸颊。
“阿迎,”笑意淡去,换上几分探究:“看着我,告诉我。”
宋迎迎上他的目光,眸光清澈,只映着她一人。
她终于鼓足勇气,抬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拨开。
而后坐起身,语气轻缓,却又异常认真的说道:
“周梿,我不想。”
她俯视着他,
“我不想,不是因为昨日,也不是因为今日。”
“与沐浴或许有关,但是归根究底——只是因为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只是单纯的、此时此刻的,不愿意。”
周梿眸色渐深,是思忖,是困惑。
触及他迷茫神色,宋迎心口微涩,忍不住补充:
“这种事情,本该是两心相悦。若非如此……”
宋迎抿了抿唇,咽下伤人的那两个字,只说,“……否则不成了强求。强求来的,只有你一人欢愉。”
“与我而言,却是煎熬。”
周梿喉结滚了滚,竟一时失语。
他蹙着眉,点了点头。
明白,又好似不明白。
从前,他以为这种事的主导,理应在他。
即便她不喜上置位,偶有微词,但最终的畅快与欢愉,总能抚平一切。
她也同样开心。
可如今,却说是煎熬?
煎熬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这番三言两语,听上去,就算是今日热水取之不尽,也是不愿意亲近的。
眉心渐拢,他心底生出几分无措。
既然不是他的问题,他又从何改正?
突然,身侧床褥微微深陷。
宋迎支起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朝他俯身靠近。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吻便落在他唇角。
心中乱麻被温柔剥开,所有疑问,瞬间烟消云散。
周梿抬起眼,温软便覆了下来。
下一瞬,宋迎抱住了他。
她没有用力,引导着他向后躺倒,直至平躺在床上。
他怔怔望着房梁,眨了眨眼睛,脑中竟有一息空白。
刚想伸手回抱,温暖却倏然抽身而去。
“我要睡了。”
她在他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
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很快,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周梿侧过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转眸见她闭眼,便也咽了回去,不忍吵她。
他看着她,翻涌而上的欲/望在骤然间变成雨霖,浇灌在他心田。
十分,奇特。
原来这种奇异且极致的欢愉,并非只在云雨尽头出现。
仅仅是一个唇角的吻。
一个寻常的吻,就能让他心生满足。
周梿凝视着她的睡颜,弯起被吻过的唇角。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走向窗边桌案。
可宋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心里装着事,总是断断续续的醒。
意识浮沉。
四周是倾颓城墙,狼烟遍地。
而周梿,就立于那尸山之巅。
明黄龙袍被鲜血浸染,双眸闪着妖异金光,宛如鬼刹修罗。
他看见了她——
而后,缓缓抬手,长剑横颈,冲她淡然一笑。
宋迎猛地睁开双眼,从榻上弹坐而起。
室内静谧,只有一豆烛火。
窗外天光未亮,仍是墨色沉沉。
宋迎侧头望向光源。
周梿还没有休息,他坐于桌案前,似乎还没忙完。
听见身后动静,他笔下一顿,随即回首。
“可是吵到你了?”
“没有。”宋迎定了定神。
“既然醒了,就过来吧。”
周梿侧过身,朝她招手,“这个,你看。”
之前他说过,有要紧公务,会喊她过目历练。
宋迎披上外衣,走向他。
桌案上,摊着不止一份文书。
视线掠过那一叠,随即落在他指尖指向的那份。
字很小,需要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去看才行。
果然,这是一份军报。
六部之事,唯独兵部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吏部官员考评,讲究的是不动筋骨,只换血肉。
像尚书之流,动一人,只会震动朝野,落得满盘皆乱。
若是从底层落子,一步步剪其枝叶,断其根脉。待到根基稳固,便可连根拔起,朝堂照样稳定运转。
户部税务增减,算清钱粮账务是其次,关键是赋税。
赋税增一分,便是层层加码,落实便是三分,民怨沸腾;
若是减一分,旧部贵族又要联名上书,致使朝中不稳;此事急不得,只能推恩分化,徐徐图之。
礼部虽位列六部之首,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但宋迎另有打算,悄悄将礼部尚书换成了自己这边的人。
刑部卷宗繁杂,但多为依律法行事,只是有些律法过于严苛,有些律法又过于松懈。
此事不是她一人能定,尚需三行阁□□同商议。
工部水利修一事不难,图纸皆是专业人士定夺,她只需查看银钱与人力……
但兵部——
宋迎没有打过仗,于兵戈一事,脑子里连个大概都没有。
但她还是仔细研读纸上所写。
“……为备战事,于冀州、云州强征丁壮三万,十六至四十岁男丁,皆应召入伍……”
京州生变,从比邻的冀州与云州征兵,确是最佳选择。
但是,在宋迎看来,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战争。
何须用人命去填?又不是外邦倭寇来袭,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视线继续下移,再看拟定的抚恤清单。
伤残者,抚恤十两至三十两不等;
若是阵亡,抚恤银两便能有五十两。
宋迎目光凝在最后一行字上。
要换做是她,她宁可战死沙场,为妻儿换那五十两银,也不愿断手断脚的回去,拿着区区十几两,成为一家人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