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理智尚在拉扯,让他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即便如此,他偏过视线,便能瞥见她小巧耳廓,莹白如玉,边缘透着浅淡粉晕。
  鼻翼微扩,他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香气,混杂着少女微微急促的呼吸,如饮醉酒,将他心头郁结的躁戾之气,压下了几分。
  迷醉之中,与汹涌杀意一同翻腾起来的,还有恐惧与屈辱——
  被这莫名气息左右的恐惧。
  被自己身体本能背叛的屈辱。
  他,居然在恐惧!
  恐惧这个女人一旦死去,他将再度回到癫狂混乱之中!
  这念头一起,杀意随之减弱,而那恐惧却向上攀涨,愈发强烈。
  强烈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一个品尝过世间美味的人,又怎会甘心重新回到吃糠咽菜的日子?
  他可以蔑视纲常,可以践踏规则,却终究敌不过内心深处的欲望,更敌不过趋利避害的人性。
  宋迎只觉得整个手腕都要断了!
  剧痛之下,鸡皮疙瘩从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后颈。后背冷汗涔涔,倒不全是怕的——
  实在是疼得叫也叫不出声,只能将呜咽咽回肚里。
  眼眶早就红透。
  倏地,手腕力道一松。
  宋迎骤然失了支撑,一个没稳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抬手,手腕上,五道青紫交错的指痕狰狞可怖,已经微微有些肿了。
  冷静!
  冷静,宋迎!
  你现在可是在鬼门关反复横跳!
  方才,永昭帝那股杀意就差直接蹦她脸上了!
  可……可为什么,那股凛冽杀气,又突兀退却了?
  宋迎想不明白这帝王心思。
  按照原书设定,反派本就乖戾暴虐,她一个小小炮灰,哪有本事去揣摩这个?
  杀意虽退,但压迫感依旧笼罩在头顶,让她呼吸困难。
  还是想想眼前吧。
  她调整了下呼吸,忙磕头请罪:“陛下息怒!奴婢罪该万死,只是,奴婢……”
  “只是见万春殿终日不见光,虽知陛下喜静,不喜天光,但长此以往,殿内空气沉闷,恐对陛下心绪不利。”
  “奴婢斗胆,想着……若是能将窗户改成支摘窗的样式,从下往上开启,既能挡住大部分日光,又能透风透气。窗纸亦可选用颜色深些的油纸,光线也会柔和许多。”
  这一长串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说慢了半个字,自己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在这了。
  永昭帝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半晌,才从齿间泄出一声轻哼:“巧言令色。”
  宋迎:……
  丫的,像极了是or否,选了or的奇葩老板。
  老板……
  宋迎顺着这个品了下去,刚才他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怕她看了什么机密文件啊?
  宋迎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面上却满脸堆笑道:“陛下圣明!奴婢此番都是为了陛下考虑!”
  “至于茶水……陛下日理万机,奴婢若时时添换,怕是扰了陛下清净。”
  “奴婢想着,或许可以在御案旁添个小炭炉,上面置银壶,温着茶水,陛下随时可取热茶,便无需奴婢频繁打扰了。”
  永昭帝虽然不知道宋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哪有不顺着摸的道理?
  目光自然地在宋迎身上打了转,“允。”
  宋迎闻言,连忙磕了个头,爬回小角落。
  看来,主动点除了容易踩到雷区,但只要踩得准,偶尔也能搏一搏!
  像殿内陈设改造的大工程,宋迎不敢直接上手。
  她瞅准快下班的空档,特意跟润德公公提了提。
  在她看来,润德公公是她的直属领导。
  永昭帝是脾气多变的甲方爸爸。
  而她就是夹在领导和甲方之间的炮灰冤种。
  润德公公听了宋迎转述的圣意,面上依旧挂着不见眼的笑容。
  “
  宋迎姑娘有心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自然是最要紧的。”
  润德公公瞧着年过半百,笑起来眼角褶子不显老态,倒是精神矍铄得很。
  宋迎打算刷刷他的好感,为以后摸鱼打好基础。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
  每日卯时不到就得爬起来,一直熬到戌时过后才能收工。
  这早八晚八十二小时工作制,累得宋迎快要原地发疯了!
  虽然没什么正经工作内容,她每日缩在墙角,一站就是一整天。
  但她全年无休啊!一天假都没有!
  她就是个御案旁的花瓶,杵在那儿,谁管你这花瓶是累了还是渴了,需不需要挪个地方透透气。
  不光如此,她的活动范围也被严格限制。
  除了万春殿主殿和她居住的东偏殿,其他地方一概不许踏足。
  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衣服更是刻板,内庭按季度送来的宫装,款式固定,颜色单调。
  眼下秋季,她便拥有了五件一模一样的粉绿宫装。
  这不是囚服是什么?
  每日换着穿,跟复制黏贴似的。
  偶尔想改善下伙食,不行,每日三餐皆是由膳房统一配送。
  宋迎只能舔着脸去求润德公公。
  幸好润德公公是个大好人,对她这点请求也乐于帮忙。
  但老这么麻烦人家也不是事啊。
  不行,她要好好改善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和生活待遇!
  *
  酉时初刻,用罢晚膳。
  光线寸寸黯淡,殿外薄暮冥冥,殿内陈设轮廓逐渐模糊,白日辉煌褪尽,沉为一片青黛暮色。
  御案那盏宫灯,晕开暖黄。
  这几天宋迎侍立在旁,也算摸清了永昭帝的日程。
  这位帝王是不上朝的,一应奏本皆由润德公公亲自抱至万春殿,由他御笔亲批。
  伏案批阅,一坐便是一整天,从白天直至天黑。
  真是个卷王。
  宋迎垂手立在殿角,小腿站得发酸。
  趁着殿内昏暗难辨,她悄悄掩于柱后,坐下寻个舒服的姿势,打个盹。
  御案后,朱笔一顿。
  永昭帝无声抬眸,目光精准落向殿角那团小小影子上。
  宋迎双手抱膝,脑袋歪着抵在墙角,呼吸轻浅,大概是睡熟了。
  自打第一日被他警告过,她便再未逾越,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待着,存在感稀薄。
  只是,他却没办法忽略。
  偶尔,他会瞥见她踮踮脚尖;或是侧过脸,眸光失焦地凝望着窗外。
  若是恰有飞鸟掠过,她眼眸倏然一亮,目光追着而去。
  习惯了么?
  他薄唇微抿,这些日子,他竟然有些习惯了殿内有这样一道身影。
  不,或许习惯二字,太过轻浅,更像是一种……贪恋的渴求。
  贪恋她身上干净恬淡的气息。
  只要感知她的存在,那股萦绕不散的焦躁纷乱,便能顷刻平复,寻得片刻安宁。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不曾这般掌控自己的心神了。
  不被嘈杂所左右,连带着,批阅奏章的思绪也格外清晰,效率也提升不少。
  然而,这两天,他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好像心情郁结,气息变得混乱不堪,不再澄澈,不再馥郁。
  而他,也再次被熟悉的躁郁所裹挟。
  譬如现在——
  殿内烛火摇曳,蜡油的浊气混着烟味,钻入鼻腔,被无限放大,搅得他心烦意乱。
  ……想把手里的笔折了。
  “啪嗒”
  朱笔被重重掷在御案上。
  他抬眸,望向墙角酣睡身影,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憋闷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奴婢!竟敢扰他清净!
  他想将她拎起来,好好质问到底哪里不舒心?!
  可话到嘴边,却滞住了——
  他……忘记她叫什么了。
  胸口更堵了。
  说时迟那时快,宋迎猛地一个点头,额头磕在墙上,瞬间惊醒。
  迷糊睁眼,一抬头,直直与上首的永昭帝四目相对。
  那双幽沉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宋迎魂都快吓飞了,顾不得疼痛,向前膝行几步,请罪道:
  “奴婢罪该万死!求、求陛下饶命!”
  完了完了完了,打工人摸鱼被抓包,还是被暴君款老板当场抓包!
  不对啊……他若真要杀我,方才就该直接发落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早就发现我了,却一直没动静……
  那是不是间接说明她之前当背景板,当得还挺成功?
  宋迎悄悄瞥了眼那张王八脸。
  她平时当背景板没什么机会说话……
  这可是实施温水煮王八的好时机啊!
  下一瞬,宋迎眼中蓄满泪水,开始卖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