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这夜发生再多,也不过偷得一日闲。
  二人享受只有彼此的空间,没有选择坐船,而是花更多钱顾了一辆舒适的马车。
  马车上,千禧又又又生气了,她按着自己的头皮,手指绞着乌黑的发丝,心疼不已。
  江祈安则是看着她不着粉黛的脸,纤长的睫羽,檀口翕合,便想起她满脸都是的模样。
  第203章 亲女儿梁玉香在江祈安的宅子里养……
  梁玉香在江祈安的宅子里养了好几日病,病好的那一天,她回家去了。
  苏丽已经不在家里住了,她去了张贤春大夫那儿,张大夫说她年纪大了,胸前的疙瘩割掉有性命危险,可以吃药针灸控制,能活多久活多久,苏丽也不愿在有男人的地方打扰,张大夫便留她在义诊堂帮工。
  梁玉香一个人,还真有些寂寞。
  那日她做了一顿完美的饭菜,等着武长安回家来一起用饭。
  自打她被绑后,武长安说话都小心谨慎起来,二人吃完饭,洗了碗,在院中烧起了炭火,暖意融融。
  火光照在武长安脸上,衬得他脸上拉扯的沟壑越发骇人。
  梁玉香笑着问,“现在还怕火吗?”
  “呵,从来没怕过。”
  “再来一次,你还会冲进去吗?”
  武长安哈哈笑了,“要是再来一次,我不知道会突然着火还是会冲进去的,要是知道呢,我会阻止那场大火。”
  梁玉香点头,“嗯,也是,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说着双眸忽然湿润了,“要是能阻止武一鸿当兵,你会阻止吗?”
  武长安的笑意凝固,“人家是官府强征的,我有什么好阻止的!若是国家危难,抵御外敌,我也没必要阻止,可谁知是内乱,死在哪旮旯都不知道……”
  武长安忽然顿住,他刚才是说了“死”这个字?
  他惊愕地望向梁玉香,更惊愕的是她没有什么反应,火光照在她脸上,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她眼中似有水光,而嘴角挂着一抹平静的微笑。
  意识到武长安的惊愕,梁玉香抬头与他对视,“怎的,还不愿意承认吗?”
  武长安瞬间哽咽了,他竟是先失声痛哭的人,“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玉香仰起头,嘴角仍留着笑,眼泪平静的滚落,“可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武长安心抽痛着,说不出话来。
  梁玉香轻轻拭去自己的眼泪,“那时候你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由不得你,我好多天睡不着,有一天,却忽然困了。”
  “我倒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我就做了个梦,梦到大儿跟我讲话,他说,娘啊,我回不来看你了,你不要伤心,千禧和双鹤都在,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跟他们说,他们都懂事……”
  “他还说,让我顾及自己的身子,别总跟你过不去,夫妻之间小打小闹多正常,床头打架床尾和,让我受了气,就问千禧怎么办,她最机灵,千禧她娘是个名媒氏,啥都懂。”
  “还让我做菜少放些盐,全家都被齁死了,也别跟武双鹤天天过不去,他最是调皮的年纪……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呢。”
  “我现在都还记得,梦里是个下雨天,他给我打伞,我手里抱着买来的鸡蛋,觉得他话多得不正常,就问他,你是不是要死了?”
  “武一鸿说,我已经死了。”
  “那时就给我吓醒了,我从没出过那么多的汗,醒来后,还觉得那梦真实无比,我连篮子里鸡蛋的个数都记得,八个蛋,还有一把韭菜。”
  “原本我想那只是一个梦,武双鹤已经去了,你又受了罪,我不该多想,但母子连心就是奇妙,她从我肚子里出来,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肚子动,也能感觉他不动了。”
  “真是奇怪啊……”
  “我不敢讲那个梦,一来是因为太可怕了,二来,我不愿承认,也不敢去相信,谁愿意去想自己的儿子死呢?”
  “你浑身都烂了,气若游丝,不敢跟你讲,千禧我更不敢说,她年纪那么小,若是丈夫没了,她怎么受得了?”
  “就这样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如今。”
  “
  这回被绑,我算是看开了,不过就是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早就不重要了。”
  “只是对不起啊你老武,让你武家绝了后。”梁玉香说到此处,手撑在了武长安的大腿上,不自觉的用力掐着,指节在微微颤抖。
  武长安哭得厉害,武双鹤死的时候,他也只是无声落泪,哪像今日,泣不成声,宛如一个孩子。
  梁玉香替他擦去眼泪,流着眼泪笑话他,“哭成啥样了真是!”
  良久,武长安才稍稍平静了些。
  梁玉香问他,“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武长安缓了缓,等到气息不再抽抽的时候,他才能勉强开口,声音仍旧哽咽,“我那时……不是躺在床上嘛,你和千禧轮流照顾我,有那么一个晚上,我烧得厉害,迷迷糊糊听见千禧在哭。”
  “她趴在我床边,一个劲儿的问自己,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她真的不知怎么办……”
  “最后她说,武一鸿是天底下最可恶的男人。”
  “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话,我作为一家之主,让家里的人穷途末路至此,我有愧啊!”
  “过了好久,我都记着千禧那夜问自己该怎么的声音,挥之不去啊……”
  梁玉香问,“那时候你就发现武一鸿死了?”
  武长安在肩头蹭去眼泪,“没,不是,是有一回,千禧拿了武一鸿的家书给我们看,字迹不对,我仔细对了又对,笔迹虽然模仿得像,但武一鸿写字,写着写着会右偏,最终挤做一团,我教训了他好多次,始终改不了那臭毛病。”
  “就从那次起,我就察觉出不对,我也不敢问,怕若是问出是真的,我该如何面对你。倘若不问,好像还有一点希望。”
  武长安嘲笑自己,“是我胆子小,是我不中用,担不起事儿。”
  梁玉香拍拍他的腿,“正常的,我也不敢问,到今天,才敢跟你说这样的话。”
  二人忽然没了话,只坐在院中,深深浅浅的呼吸。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儿子了。
  他们再没痛苦到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却也并非不痛,只是像在心里割了一刀,血流成河,在心里蜿蜒出一条溪流,里面淌满了痛与悲,事至如今,乃至往后余生,这条河都不会干涸。
  永远的,静谧的,细细流淌。
  梁玉香忽然笑了,“武一鸿小时候最调皮了,跟个小霸王一样,天天带着那巷子里的娃娃去抓螃蟹,浑身滚得那叫一个脏,晚上还要去逮鳝鱼,有一回被蛇咬了,被几个娃娃抬回来,硬说自己快死了,说他不能给我们尽孝,那模样,给我吓坏了,好在不是毒蛇,是又好笑又心疼。”
  武长安也笑了,“可不是嘛,那性子随我,武双鹤就随你,十三四岁就跟姑娘们混做一团,天天谈论谁的手绢好看,谁的手绢是个什么香味,我真是没眼看,那些姑娘的爹娘找到我,让我好好训斥一番,哦哟,老脸都给我丢尽了!”
  梁玉香争辩道,“瞎扯,这哪是随我,明明是随你,就爱出去跟人吹牛,享受别人的追捧,还偷我的丝绢,我收集了好多年的宝贝,全被他嚯嚯了!”
  武长安也不服,“谁家男娃整天搞些花里胡哨的啊!分明就是你教的!”
  两人为这事争辩不休,咄咄逼人,最后也没争出个所以然,又沉默了去。
  说死去的人,实在太过悲凉了。
  良久,梁玉香又转移话题,“等千禧回来,把这事儿说开罢。”
  “好。”
  “她还年轻,也不该圈在咱家过日子。”
  “是啊。”
  “她实在是个好姑娘,这些年若没有她撑着,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是啊。”
  “年轻还是好啊,还能想着换一种活法,哪儿像我们两个老东西,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是啊……”
  后来的二人没有情绪失控,他们聊了很久,聊孩子,聊曾经,也聊以后。
  临了要去睡觉的时候,武长安忽然想给妻子一个拥抱,却没有手,只静静看着她。
  夫妻做久了,牵手拥抱都会嫌弃,他们许多年未曾抱过了。也如武一鸿说的那样,二人以前也吵吵,一点小事就能闹翻天。
  可自从出事后,谁都没有吵过。
  没有商量,没有肉麻的话,只是默契的,便成为了彼此的依靠,谁也不喊苦,谁也不怕累,仿佛能这样支撑着,直到老死。
  梁玉香看他呆呆站在那儿,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该不会还要跟她抱一下吧!
  她嫌弃地啧了一声,“什么眼神,肉麻死了!”
  说完就去烧洗脚水了。
  武长安却因为这话感到无比安心,“呵呵呵!老妻一个,犟牛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