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赶车的过程乏味,梁玉香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不,是灯光大亮。
千禧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光是灯盏都有百八十盏,她躺在一张熏香浓郁的床上,晃晃悠悠起身,脑子晕乎乎的,站定后,仍然在晃。
这感觉,是在船上?
梁玉香躺在她旁边,似是睡昏了,千禧心头一紧,自打家里出事后,婆母向来少觉,睡不踏实,能睡成这个样,莫不是被迷药给迷的。
慌乱地将婆母喊醒,梁玉香也傻了眼,睡着时都快出岚县了,搭的马车也是熟人的顺风车,怎的就弄这儿来了。
绑架?可是又没捆着拴着。
千禧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般境遇,全摸不着头脑。
想要找地方出去时,却发现门被锁着,高处有一扇窗户,千禧垫了桌椅板凳翻上去一看,还真是在河里,瞧那水流湍急,河道极宽,千禧彻底懵了。
她险些哭出来,“阿娘,这怕不是在良河!”
“良河?”梁玉香挠头,“良河和羡江两个方向啊,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二人实在找不到出口,也叫喊了,无人应答,在屋里丧气了好一阵,越想越可怕,只能紧紧缩在一起。
不多时,门外走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咔哒两声,似是取下了门外的锁,紧接着,一侍卫模样的男人开了门。
那男人走进来,吓得千禧和梁玉香连忙缩到角落里,用余光偷偷瞄着那人。
男人腰上别着腰刀,个子很高,眉眼之间透露些许肃杀之气,光看走路的姿态,就像是个军人。
男人毕恭毕敬请道,“二位请。”
千禧将梁玉香护在身后,“去哪儿?你是谁?”
男人不过多言语,只道,“世子殿下请二位去用饭。”
世子殿下?
千禧满脑子迷惑,什么鬼玩意儿世子,她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啊,不过在这儿僵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拉着梁玉香的手,在她手背轻拍,安抚道,“没事啊娘,咱去看看。”
两人忐忑地跟着男人走,这明明一艘船,船舱的走道却是宽阔,不必弯腰,那这是一艘极大的船,和岚县最大的客船相比,还要大得多。
千禧和梁玉香被带到了一间类似堂厅的屋,桌椅板凳,香炉屏风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木材,屋里立着好几个魁梧的侍卫,个个带刀。
饭桌上坐着一人,是个面容病气的年轻公子,千禧晃眼一瞧,竟有些熟悉,那男子也看过来,先是惊讶,而后颇为勉强露出笑容,却像是体力不支,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
她想起来了,这男子是为江祈安造船的尹兆阳!
见到熟人,她不由分说地感到一丝激动与庆幸,忙拉着梁玉香坐到桌上,悄声问尹兆阳,“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知道这是哪儿么?”
尹兆阳面露难色,朝周围扫视一圈,“我只知这是青州最好的客船鸾舸,前朝护国公督造的金鳞宝舶演变而来,几乎是天下第一的客船,我祖父那时造出了平衡舵,将部分舵面移至船头,减小转向阻力,操作变得十分灵活。只是那年我爹与叔父不合,尹家至此分裂两派,我爹没能得到平衡舵的秘法,辗转飘零……”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着这船,讲着讲着,情绪上来了,眸中渐渐染上痛色。
千禧虽然着急,却是一边点头回应,一边无奈地听他讲完,她又问一遍,“那尹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我……被抓来的。”
问题实在太多,千禧有些语无伦次,“怎会,江祈安不是派了很多人随行护卫吗?”
“有人盯着我做事,我脑子就会发昏,偷着出来转了转,这就被逮着了……”
梁玉香忽然小声道,“我明白你,有人盯着我,我也做不好事情。”
千禧:“……”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他们几句闲聊间,周围的侍卫并未动作,站得笔直,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与县衙的那些衙役压根不一样。
千禧强行将话题拉扯回来,“他们抓我们什么目的是什么?”
尹兆阳道,“抓我可能是为了阻止我给江祈安造船罢……”
千禧沉思了会儿,抓她和梁玉香总不能也是因为造船,苦思冥想了会儿,尹兆阳咳嗽起来,捂着胸口,脸色已然苍白。
“尹公子的伤没好透?”
梁玉香也听说过刺杀一事,给尹兆阳倒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那么容易好。”
尹兆阳顺手接过,刚放到唇边,千禧按住他的手,“别喝,有毒怎么办?”
三人对视一眼,却是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必惊慌,不会给你们下毒。”
三人循声望去,一高大宽阔的身影信步而来,一身玄色衣衫暗纹丰富,领边金丝线刺绣细致繁复,衣袍翩跹之间,满是富贵之气。
杨玄刀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对随从道,“上菜罢。”
随从温声,低眉顺眼退去传菜。
千禧怔愣一瞬,忐忑瞧去,杨玄刀举止从容,发冠高束,哪还有一点地痞模样,更要命的是,他那张脸仍旧与武一鸿相似,收拾得人模人样了,恍然有种武大哥活过来的触动。
千禧和梁玉香都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梁玉香在不知不觉间红了眼,慌张地抓进了千禧的手,千禧回握住,心绪颤动。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良久。
千禧早已软了双脚,冷静好久,才强迫自己神思回拢,联想到方才侍卫唤的“世子”,还有这船,她硬是给气笑了。
她红着眼,发狠地笑着,“所以你就是个坏人?”
“坏人?什么是坏人?”杨玄刀问。
“什么干儿子,什么杨玄刀,全都是骗人的?我爹娘爱子心切,你就这样用这张脸骗他们?”千禧忽然高声问他,颤抖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愤怒。
千禧这样一喝,让梁玉香的眼泪唰地落下。
自她送杨玄刀走后,千禧就回来告诉她,杨玄刀多半是坏人,藏在莲花村是有目的。
她不以为意,想着自家没有什么好图的,这事挂在心里,久久悬而不决,她不敢相信,始终保留着一份期望。
天下大事她不懂,她只知道他像她的儿子。
如今一见,全印证了千禧的话。
梁玉香想到此处,已然不会呼吸了。
杨玄刀对千禧的控诉置若罔闻,悠哉等着下人上菜。
千禧脾气上来了,一拍桌子,“你说话!”
杨玄刀视线扫过来,望着她无比认真的眼,轻扬眉梢,“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从容得意的调侃,更是让千禧感觉戏弄。
“干娘,我应当没有骗过你,飘零流落到莲花村是真,要做你干儿子也是真,为何要说我骗人?”杨玄刀始终自得,眼里不见半点心虚。
千禧来了气,站起身来质问他,“你胡扯!你说你家人全死了,跟着徐玠过活,以后只图安稳!”
“你的谎话可多,说那青州富商只是你救过的人,说尹兆阳不是你刺杀的……”千禧越说越激动,身子逐渐朝他压迫过去,“还有……还有那夜江祈安的艌料
是不是你烧的?”
千禧曾经的疑惑不解在此刻全捋顺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她都对江祈安都做了些什么?自责懊恼在此刻全涌上心头,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她质问,“荷花祭那夜,是你派人刺杀尹兆阳,你却躲来找我,江祈安问我,我还为你说话……我还护着你,怕他误会你,让爹娘伤心……”
千禧越说越哽咽,“烧艌料那夜,你故意在我家留宿,为的就是寻求我爹娘的庇护,让江祈安束手无策!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还有那日,江祈安要杀他,却是因为看到了婆母,千禧便不顾一切阻止了江祈安。
那今日呢?
绑她是为何?
也针对江祈安吗?
想到这些,千禧完完全全怔在了原地,天知道她到底给江祈安惹了多大的祸事,让他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崩溃,一次次退让妥协。
他本身就够难了!
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家财万贯,一无所有,独自担起一个县的责任,还要面对皇帝给予的厚望,没有退路。
二十几岁的大男人,硬是被几只鸡鸭逼到落泪。
她心疼都来不及,她不该,也不能这样对他啊!
千禧想着,胸腔高低起伏得厉害,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她似乎听听见自己呼吸间的杂音。
杨玄刀仍坐在那里不为所动,不为他的谎言辩解,反倒是怡然自得,他转过头,淡淡开口,“是又如何?”
千禧愣了一瞬,再也受不住,猛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