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鸭子!鹅!还有鸡!全死了!”村民吼着,“我家昨晚那些鸡鸭鹅就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我娘心怕是瘟病,想着趁活着的时候杀一只吃了,结果今早我娘上吐下泻,赶忙送了大夫,大夫说得不得活还不知道……”
  那人声音抖得厉害,“结果今早一出来,发现不只我一家,家家户户的鸡鸭鹅全死了!”
  其他人附和道,“是啊!也不知怎的,我家也是!”
  千禧一听,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江祈安原本的计划,有了这一批鸡鸭鹅他们就能好好过个年,能有鸡蛋吃,过年也能吃上肉,现在死了!怎么可能!
  一定是在做噩梦!
  她深吸一口,强迫自己镇定,朝众人嘱咐,“去!去告知所有人,死鸡死鸭死鹅通通不准吃,吃了要丢命的,也不要动,我去问问怎么个处置法!”
  事发至此,她甚至没时间问一句原因,只能防止最坏的事情发生。
  千禧脚步发软地回到乡舍,乡舍门
  前聚集了许多人,已是一团乱麻,看来这事的波及范围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
  乡长王策听到这事,真一口气没提上来,千禧忙上前扶着,才没让人倒在地上,千禧给他送上水去,缓了好一阵,王策才缓过来,开口只一句,“县令大人……知道吗?”
  闹哄哄的乡舍顷刻之间鸦雀无声。
  谁敢去告诉他呢?
  千禧只觉心窝子抽痛,他连日连夜的奔走,谈木材,谈家禽,挖沟渠,觉都睡不上,这忽然之间,那么多家禽全死了,他怎么受得了!
  可事情总要面对,千禧站到王策面前,蹲下身,“王乡长,你先别急,我去跟他讲……”
  王策坐在门槛上,抬眸时已是红了眼眶,“啊……好啊……多谢千媒氏了……”
  “你去罢,其余事我来处理……”王策声音渐渐哽咽。
  江祈安今日在挖渠那处,千禧去找他时,心里七上八下,呼吸着冰凉的风,难受得像是落进水里,鼻腔里被剐蹭得疼。
  她远远看见江祈安时,他正坐在帐中,与许多乾和其余几人聊事情,她一时竟没有勇气上前打扰,可事情急,她还是鼓起勇气进了帐篷。
  江祈安看见她第一眼是喜的,却是见她眼尾红红,眼神躲闪,心里莫名揪得厉害,他轻声询问,“怎了?”
  千禧扛不住那巨大的压力,憋不住地想哭,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胸口颤颤地疼,她带着哭腔道,“不知什么原因,莲花村最少有十几户人家的鸡鸭鹅……都死了……”
  话音未落时,江祈安眼里的光点点黯淡,直到她将话说完,他已然面无表情,满目茫然。
  江祈安记不得他方才跟周围的人在商量什么,也不记得他多少日未曾见过千禧,繁忙与喜悦,都不及那些鸡鸭鹅的死讯来得恸心。
  他麻木地走出帐篷,呼吸之间,冷热交替,唇边像是结了露一样潮湿,盲目朝前走两步,又恍然想起千禧还在原地,于是折返,轻轻拉起她的手,又往莲花村去。
  一路上,他走得不疾不徐,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千禧的手,静默无声地走。
  千禧怕他难过,开口问他如何了,他只答,“没事”“无碍”“没死人就好。”
  越是这般平静,千禧越能感受到他汹涌又无声的情绪。
  她不再敢多问。
  一路走到乡舍,好似一切都风平浪静,他没有发脾气,没有痛苦的模样,只极端平静地问,“查清楚没?”
  乡长痛心疾首地回,“一共三十多户人家,几百只鸡鸭鹅全遭了毒,他们都是买了张素怜的糠面。我让他们都不要吃了,全拉到河边待会儿烧了,统计了每一户的损失……”
  张素怜一个四十岁的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县令大人啊,我怎可能毒害人家的鸡鸭啊!我在岚县活了几十年,这糠面都是乡长让我去马儿洲低价买的,给乡亲们多收不了几文钱,就赚个辛苦钱!我是疯了才会去投毒,我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以后不要活了吗?我儿女才十几岁啊!我难道失心疯了吗?”
  “嗯。”江祈安平静地答,然后对等在乡舍门口要一个说法的乡亲们道,“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今日还请诸位回去,将被毒害的家禽和糠面送到河边一同焚毁,去时与乡吏仔细核对数量,切莫再要贪嘴,枉害性命!”
  江祈安发了话,人群仍不肯散去,媒氏们自发重复起江祈安的话,挨个劝说,“先回去啊,鸡鸭鹅全部拉去河边,记得数清楚有多少只!”
  “要数清楚数量,是不是说官府会赔我们钱?”有人问千禧。
  千禧一时语塞,“这……说不准呢!记得千万不要自己处理。”
  也只有这样说,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将鸡鸭鹅送去焚毁,不然对于这些挨过饿的乡民们来说,宁愿先填饱肚子,也不愿意白白给烧了!
  可遭了那么多户人家,每一户人家都要贴补,得贴补多少钱呢!
  乡长问江祈安,“张素怜怎么办?”
  江祈安低低垂下头,压下一口气,将张素怜扶起来,“我知道你是清白的,这事情肯定于你无关,我会派人去查个水落石出,你得配合衙役将糠面的来源都说清楚,才好早日找出投毒的人。”
  县令的信任于此刻的张素怜而言,比天恩还大,她痛哭着感谢江祈安,“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草草处理完乡舍的事,江祈安又得马不停蹄赶到河边,看着那群长到半大的鸡鸭鹅被烧毁。
  江祈安甚至能想象那样的场景,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一股呛鼻的焦臭味,那是百姓们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微薄饭钱,辛辛苦苦喂了两月,褪去摇摇摆摆的笨拙模样,艰难长出羽翼……
  今日却要化作黑炭。
  江祈安在乡舍门口顿住脚步,只觉得脚下生寒,他不想去看那样的场景。
  他恍然回头,千禧正立在她后边,安安静静绞着手,欲言又止,一言不发。
  她那一双眼里,有想要落下的泪,更有对悲伤慌乱的克制。
  她也在慌乱,却不敢释放。
  江祈安莫名得到了答案,想哭是一回事,该做什么,又是另一回事。
  该他受着。
  他朝千禧伸出手,“跟我一起去么?”
  千禧想落泪却勉力笑了,将手递到他宽大的手掌里,任凭他温柔地握着。
  第186章 急转小河边,昏昏日光下,河水淌……
  小河边,昏昏日光下,河水淌得蜿蜒,冷风微拂,河边零星几株芦苇摇摆轻晃。
  不断有死鸡死鸭被送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挖坑了。
  江祈安依旧是一副冷淡面目,伫立河边,看着那些送过来的鸡鸭,长长的脖颈下,是死物的脑袋,被甩得乱晃,毫无生气。
  千禧看得难受,想江祈安心里更难受,虽然他不说。
  她不想看了,推着江祈安躲去了芦苇背后,找了块干燥的地面坐下,江祈安麻木地被推着走,眼睛止不住往那边看去。
  千禧探过头去,挡住了他的视线,“别看了!看了也不会活过来。”
  江祈安这才收回神思,“嗯。”
  “那你也别自责……”千禧讪讪道。
  江祈安一声轻笑,“我有什么好自责的,又不是我投毒……”
  千禧挤出笑容,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沮丧,“对嘛!”
  “才怪……”
  千禧话音刚落,就听得江祈安说出这两个字,那甚至不是自责的语气,而是自嘲。
  千禧拧眉,“事情还没查清楚,总能找出投毒的人……”
  “我没想追查,他们就是冲我来的。”他声音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千禧歪着头,眉头紧拧,满脸迷惑。
  “追查会追到哪儿呢?事情不可能是张素怜做的,她丈夫每日去马儿洲收糠面,若是他们收人钱财掺毒,早就跑了,何必等东窗事发。”
  “马儿洲的糠面是翁四娘在管,翁四娘好心助我,给我最低的价钱,她何必要掺毒呢?我若追查,闹得事大,让谁担了责任,他们只会怨我狼心狗肺,以后还有有人帮我吗?”
  “张素怜的确没有加价卖,低廉到只能赚一点辛苦钱,东西也是自家保管,他家就几个人,一个卖货,一个买货,儿女均忙碌讨生活,总不能让个人天天盯着这粮食,掺毒的机会太多太多了……”
  “责任落到谁头上,都只会寒了他们的心。”
  “我怪谁呢?谁都不能怪。”
  江祈安说着,渐渐红了眼眶,也红了千禧的眼眶。
  这样的无力,无法形容,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他自己受着。
  千禧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任何话都只会是粉饰太平,连自责都变得虚妄可笑。
  二人对视着,看着彼此都红了眼,江祈安满脑子都是那一团乱麻的破事,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再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