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给他缓一缓的时间很重要,她不敢操之过急。
  千禧走后,江祈安的心也随之沉寂,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但很多事的结果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未知往往才是最可怖的,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以至于,他不敢对千禧承诺任何事。
  夜里,他伏案写着公文,将一条条计划罗列,想得出神。
  窗台忽然一阵风来,一抬眼,竟是徐玠坐在那窗台上,大喇喇的,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
  江祈安只瞥了一眼,平静道,“滚。”
  “别啊!”徐玠忙道,“你都不问我来做什么?”
  “没好事。”
  “瞎说!”徐玠从窗户翻进来,一点也不见外。
  江祈安甚至有种想将窗户封了的想法,但想着千禧还要翻,忍了一口气。
  徐玠见他不理人,自说自话,“我来跟你道歉的。”
  “呵。”
  “那天不是为了千禧妹子那事骂了你么,兄弟我心里头过不去,几天睡不着。”
  “英雄都被你逞完了,脑子里就一根筋,有什么好睡不着的。”江祈安讥诮他。
  徐玠被弯酸得有几分不悦,“你没完了是吧,我都拉下脸面跟你道歉了!”
  江祈安也不知为何,蓦地就笑了,语气也平和起来,“你若真想帮她,以后就别傻不拉几把她名字报出来,撇清关系明白吗?”
  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脸,给徐玠看得一愣一愣的,“哦……”
  “头钱别收了。”他一边沾了墨在纸上落笔,一边交代,“你若破坏了秩序,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徐玠本想反驳,却觉着他今日的气场不同寻常,他脑子不好,有些不明白,于是闭了嘴。
  “杨玄刀最近在做什么?”江祈安忽然问道。
  “天天去给他干爹干娘干活。”徐玠说到这,嗤笑一声,“也不带我这个兄弟了,呵。”
  问什么,杨玄刀也不会跟他讲的,徐玠摇头失笑,笑得有几分落寞。
  江祈安眸中淡淡掠过杀意,“他此刻在何处?”
  “不知道呢!千禧妹子家里吧!”
  江祈安压下一口气,“得了,你可以走了。”
  徐玠不知他今晚怎的了,怪怪的,且这就开始赶客,他往门上一靠,“老子不走!什么人呀,神神叨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听别人说什么,就开始赶人!”
  “当个县令多了不起!”
  江祈安听得耳朵里嗡嗡的,只觉聒噪,“事儿不是说完了么?你还要做什么?”
  徐玠听他终于开口问他,立马来了精神,“把你的头油借我用上一用?”
  该说不说,有那么一瞬,江祈安有些惊愕,眉头紧皱,“十几文钱的东西,你不会自己去买么?”
  “懒得,我还不知道适不适合我!”
  江祈安虽然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好事,开打扮自己的,一定是老孔雀开屏,至少心里头不再完全是逞英雄,装大哥了。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罐头油递给他,又听他问,“梳子和铜镜有没有?”
  江祈安:“……”
  他满脸嫌弃地掏出了梳子和铜镜,“拿去。”
  “你那发髻怎么梳的?一根毛都不掉!”
  江祈安忍无可忍,“自己学去!”
  第166章 无一幸免江祈安熬了好几个大夜,就……
  江祈安熬了好几个大夜,就当今的局势,将未来五年计划大致罗列出来后,整个人忽然松懈下来。
  他难得请了县丞孙秀和高粱声吃一顿饭,带上了舒念芝,一边听着曲儿,好酒好菜招待上了。
  孙秀那个心里打鼓啊,江祈安在公事上,几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是很乐意整些虚礼。
  尤记得初次见江祈安,他还好心在酒楼办了一桌,给他接风洗尘,套套近乎,好了解了解此人的行事作风。
  哪知那一顿饭开场,江祈安什么都没说,就说出了他对岚县的规划,江祈安逐一问,他逐一答,全程强势地主导,孙秀压根没插上几句闲聊的话。
  就那一顿饭,孙秀也算摸清了他的性子,废话是一句不说,困难是视而不见,两眼一真睁就是干,搞得他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今儿莫名其妙请他听曲吃饭,孙秀心里忐忑啊。
  孙秀看了眼高粱声,弱弱问了一句,“县令大人今儿请客吃饭,是有什么事儿吩咐?”
  江祈安一抹礼貌的笑意,“无事,今日就是闲聊。”
  孙秀和高粱声又对视一眼,眼神怪异。
  “孙大人和高士曹任职多少年了?”
  江祈安随口这么一问,吓得二人心里头抖三抖,面面相觑。
  江祈安看他们紧张,宽慰二人,“虽今日我江祈安是县令,但我年纪轻,是晚辈,遇着点犹豫不决的事儿,想听听二位前辈的话。”
  他主动透露的些许迷茫,让孙秀放下了心,“二十六年了,我与高士曹一同入县衙,那时候芙蕖夫人还在呢。”
  “芙蕖夫人离开后,那些新任的县令如何了?”江祈安替孙秀倒酒。
  “哎……说来话长。”
  “十年间十个县令,有些我连家室都没打听清楚,就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无一幸免。”
  “虽然可怜,但前朝的官就那样,谁花钱谁就可以做,最后事儿做不成了,还反咬我们岚县的子民不服管教,我倒是一点都不可怜他们。”
  “十年间,他们多次想卸了高士曹的官,取缔金玉署,管控织坊,也想罢了我的官,编些书籍来痛斥芙蕖夫人不守妇道,妇他奶奶个腿!”
  “我爹常说,要不是芙蕖夫人,我家还在山里头啃树皮,不,树皮都啃不上,以前那山林全被富贵人家围起来了,我爹去捡一挑柴火,就被吊起来打!”
  孙秀一边说着,一边喝酒,酒过三巡,红了两颊,越说越兴奋。
  “说起来不怕县令大人笑话,我孙秀真是尽力了,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为了保住官位,的确花了不少钱,各方讨好,礼是大批大批送,也的确卖了些土地,但那些个县令不成器啊,换得实在太快,后面我都不送礼了,生怕被牵连。”
  “我运气算好,也多亏了高士曹保我,不然我早跟着一起掉脑袋了。”
  江祈安认真听着,尽管很多是耳熟能详的事,却是能从不同人的话语中,品出不一样的东西。
  孙秀说,那些个县令,全都没有好下场。
  五个抄家砍头,三个流放,剩下两个因为家里有点关系,被调任了。
  他抚着酒杯,平静地笑,他属于哪种呢?
  高粱声看出了江祈安的情绪,担忧地问道,“县令大人遇着什么难事了?”
  江祈安将局势一讲,孙秀和高粱声皆是沉默。
  孙秀忽然就热泪盈眶,这么多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
  他懒懒散散,拖拖拉拉,一点屁大的小
  事都要上头的人反复确认,留下证据,就是不想担责。
  年岁一直在长,知道芙蕖夫人的人慢慢变少,上头压力一日比一日大,他不知是否还能将芙蕖夫人未竟的事业坚持下去……
  可江祈安来了。
  孙秀嘴唇微微颤抖着,“县令大人,谁向着外人,谁向着我们岚县人,我分得清的啊!”
  “去年落了两颗牙,我觉着我老了,就这样耗过后半生,今年你来来,我好不容易想要做点功绩……我夫人可高兴了,说芙蕖夫人后继有人,你这……”
  孙秀没能说下去。
  江祈安轻声笑笑,“不过也不必担忧,孙大人和高士曹尽管按照我的计划放手去做,五年之后的岚县,谁也动不得。”
  高粱声惯会体察人心思,江祈安往日不怎么笑的,今日笑容异常的多,在掩饰什么?
  以他的年纪看,到底还是个孩子。
  跟高长生一般大的孩子。
  一门婚事未成,说到底,还是没能成家,尽管聪明能干,却无法真正坦然。
  高粱声淡淡笑着,止不住想戳破他的伪装,“那你呢?县令大人。”
  江祈安登时一怔,散漫的眸光缓缓聚拢,“我既做了这个县令,就不得不面对此种情况,能逃过这一劫固然好,但若是逃不过,也没有办法。上面的事我担着,底下的事还请二位前辈尽心,祈安毕竟阅历不足,也需要二位从旁提点。”
  高粱声皱着眉头,笑不像笑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很是惊讶,江祈安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自己的责任,不逃不避,没有沮丧,没有溃散,没有顾影自怜,没有矜功自伐,还能虚心向前辈请教。
  心性之坚,高粱声惊叹。
  他拱手一礼,“定当竭力。”
  一顿饭完,江祈安回家好好泡了个热水澡,浴桶内水汽氤氲,却是无法安抚那紧绷的神经,满脑子都是抄家,九族,全家流放,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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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玠昨日又收了别人头钱,替人出头去了,被打之人跪在乡舍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