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禧到此刻还能清晰记得江祈安那眼神,幽怨又冷寒,还带有说不尽的愤恨。
事后她又是道歉又是赔礼,江祈安一次也没给过好脸色,再后来,她便和武一鸿成了亲,去了邻县过日子,再没见过江祈安。
千禧觉着一支笔这江祈安都能记那么久的仇,更别说跑了夫人!
越想越可怕!
想到后背冒出冷汗,一股子恶寒!
一路朝江宅而去,千禧能听见街边百姓的恭贺之声。
江祈安是个冷性子,不像是会把婚事办得满城皆知的人,但他一到任,没听闻什么大动作,反倒是将婚事办得热热闹闹,有些奇怪。
千禧觉着,许是因为梁国战事延绵五年,民生艰难,人口凋敝,人心颓丧,这江祈安才想借着这一场婚事获得民心。
要是这满城百姓知道他的新妇跑了,那天都得塌了!
千禧心头慌乱不已。
直到落轿,轿帘掀开,一只纤瘦修长的手伸进来,她在衣裳上将手心冷汗擦了又擦,才敢将手搭上去。
整个仪式过程,她全身都在冒冷汗,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点也不敢露馅。好在她见过的婚宴不下百场,每一步该做什么她轻车熟路。
以至于……整个拜堂时她拜得实在太快,江祈安也在不知不觉跟着快起来,感觉十分怪异。
送入洞房时,江祈安望着那个火红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任遥,他是见过的。
那刚才跟他拜堂的女子是谁?
*
千禧坐在床上等到天黑,越等越心慌,心慌到胃疼。
忽的听外面一阵喧闹嘈杂,“新姑爷来了!”
紧接着便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嘈杂的声音更大了,而是十分干脆的关门声,瞬间又将外面的一切嘈杂隔绝,屋内的声音清晰变得起来。
千禧听到那脚步声没有去那桌边取玉如意,而是直往床边来,步子很快,恍惚之间便坐到了床上,床吱吱一沉,酒气飘散而来。
千禧此刻一颗心快飞出来了,嘴里念念有词,想掀开盖头将那些说辞一股脑吐出来。
却在下一刻,面上骤然一凉,眼前倏地一亮,盖头被他掀开,江祈安的脸出现在眼前。
熟悉,又远不是当年的模样。
已是六年时间过去,这张脸已然成熟,清隽,还有男人的凌厉。
千禧脑子一片空白,她要说什么来着,发白的唇瓣翕合着,半晌只憋出四个字,“县令大人……”
“哦哟~”江祈安唇角微微勾起,眸间光彩狡黠明亮。
千禧登时一愣,还未开口回答,只听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怎把红娘给娶了回来了,这怎了得?”
他是笑着说的,但话语里的戏谑她能清晰察觉。
很陌生,千禧印象里他总是冷着脸,也不怎么会说讥讽人的话。或是这六年他早已变得从容有度,所以才能笑着说些戏谑之话。
千禧心凉了一半,以前到底是个弟弟,就算他生气闹别扭,她也可以教训上几句。
但如今,他是状元是县令,他坐在这里,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调侃,都能让她生出惧意。
幻想破灭了,她反倒轻松不少,脑子变得冷静。
她忙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县令大人,请饶恕民女的欺瞒之罪。”
江祈安本想扶住她,却被她利落地动作躲了过去,只能看着她朝自己磕了个头。
他理了理衣襟,面上笑意骤然冷了。
第2章 拒婚公主江祈安正襟危坐,语气淡……
江祈安正襟危坐,语气淡漠地开口,“讲讲吧,新夫人呢?”
“跑……跑了。”
千禧觉得太过荒谬,说话都磕巴起来,她将今日任遥留下的纸条给了江祈安,与他讲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就跪在一旁,低垂着脑袋,等待他的决断。
江祈安看着那八个大字,果真字迹洒脱无比,看久了,字迹渐渐失了焦,她低垂的眉头倒是无比清晰,头一回见她这幅模样,有些新奇。
千禧等久了,心里忐忑,偷偷抬眸瞄了一眼,就被抓个正着,他一只微挑的凤目看着自己,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千禧没法,该谈的事情还得谈,她咧出十二分的笑容,“县令大人不必着急的,任遥姑娘兴许只是头一回成婚心里害怕,散心去了,过几日便回来了,那这门亲事还作数的。”
江祈安闻言,眉头一拧,“所以她逃婚这事,就当我吃了个哑巴亏?”
千禧看他神色不悦,就知道没法这么简单解决,忙解释道,“任家也觉得万分抱歉,他们虽然想与县令大人结姻亲之好,但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县令大人若实在气不过,不想结这桩亲事,他们愿拿出诚意,将彩礼悉数奉还,还会拿出同等的赔礼给县令大人道歉,只求大人以后不要记恨他们任家。”
“任家人良善,在岚县勤勤恳恳做生意已有十几年,从未想过对大人不敬,他们只求这事能体面私了,不至于以后受同行挤兑。”
千禧生怕说得不够,又噼里啪啦一顿解释,从两家人的和气,讲到了岚县邻里的和气,嘴皮子都说干了,还是没停下,“总之,若是事情闹大了,以后人家不仅看不上任家,还会连着大人你一起笑,大人你是当官的,这名声可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重要,以后大家在岚县抬头不见低头见,和气最好,和气生财……”
江祈安就这么冷冷看着她唇瓣翕合,就想看她还能说多久,听到最后,思绪飘忽起来,她以前有那么能说吗?
好像也挺能说,只是语气陌生极了,开口一个大人,闭口一个县令大人,公事公办的语气。
直到千禧膝盖好像痛得有些发麻,稍微挪了一下,身子往下一沉,坐了下去。
江祈安恍然回神,眉头稍蹙,喉间滚动,俯身扶住她的胳膊,“你先起来再说。”
千禧见他终于动了,心头大喜,“大人这是愿与任家坐下来谈一谈了?”
她眼角眉梢忽然就染上笑意,让江祈安猝不及防,将人硬生生从地上拽起来。
恰巧此时,外面传来几声咳嗽声音,江祈安朝门边看去,几个人影在从雕花窗扇透出,他一把将人拉到了火红的喜床上坐着。
千禧一时惊呼,“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喜床。”
江祈安将手指往唇边一竖,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嘘!”
千禧不明所以,但也闭了嘴,不明就里被拉到了床里边坐着,乖乖凝神屏息。
她望着江祈安一脸严肃,将帐幔
给落下了,周遭的光线骤然黯了不少。
红色帐幔混着昏黄烛光,让空气都染上了几分旖旎。
不知不觉,她就缩到了墙角。
“千禧。”江祈安忽的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嗯?”千禧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一双眼水灵灵地盯着江祈安,疑惑又好奇。
“千禧,你光考虑任家的利益,就不考虑我的处境?你这个媒氏还怪偏心。”他说完,眼角似乎带着笑。
阴阳怪气的,千禧又不敢还嘴,只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陌生又熟悉的五官。
“这婚宴全城人尽皆知,我若不讲明是任家姑娘逃婚了,我从哪儿变个夫人给他们瞧?”
“呃……但大人你若真讲明了,任家以后如何在岚县立足?”
“那我如何立足?”江祈安反问她,见她答不出来,又补了一句,“瞧瞧,你这不就是偏心眼,我和任家,谁亲谁疏,你分不清?”
千禧被这话问着了,好像都不怎么亲……
她不说话的样子,让江祈安十足的心寒,他们曾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多年,就算多年未见,也不该生疏至此吧?
江祈安心头微微有些哽,但见她眼眶忽然就红了,一时竟不知谁该委屈一点,忙开口,“我不是……”
“我只是……阿娘一辈子促成了那么多桩婚事,我猜想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她突然病发,才没来得及将任姑娘的心意传达到,所以我替阿娘给大人你道歉……”她说着,身子朝前探去,一副恳求模样。
江祈安见她一副求人的模样,莫名就有些生气,出声喝止,“行了,我知道,没怪你们。”
“真的?”
“真的,我不追究。”江祈安避开了那双忽然亮起来的眼,侧过脸,“你娘病去前两日,我去过了,后来有事去了州城,恰好与你错开了……对不起,也没帮上你忙。”
千禧紧绷了一整日的心,总算在此刻松懈,她笑眯了眼,“多谢县令大人!听说阿娘的丧事你出了钱出了力,劳县令大人挂心,这些钱我还给你?”
千禧自嫁人便去了邻县生活,娘亲的噩耗忽然传来,她匆忙赶来时人已故去,连句话也没有留下。
那时她人哭傻了,天南地北都找不到,只听得县令大人帮了忙,后来也没想起要将这钱还上,这下听江祈安提起,她才想起要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