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时渊根本不听她说话,大步向手术室内冲进去!
  “等等!先生——”
  护士想要拦,却反被医生拦住,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讲规矩,家属会发疯的。”医生说,“想办法调查清楚病人的死因吧,比起这点规矩,咱们摊上更大的麻烦了。”
  “阿阮!”
  时渊冲进手术室,一眼看见盖着白布的手术台。意外发生后,医护人员第一时间出来通知时渊,本应该被运送出去的人此刻还没来得及下手术台,被白色的单子覆盖着,薄薄的消瘦的一片。
  时渊脚下一个踉跄,慢慢走到手术台边。
  方才那狂热的、拒绝相信一切的神情逐渐从时渊脸上消失。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白布单时停在上方。
  时渊的指尖开始颤抖。他猛然收回手,摇了摇头:
  “不……不是阿阮。这不是他……”
  他自言自语着就要转身离开,可就在这一秒之间,与世隔绝般寂静的手术室内传来哒的清脆一声。
  时渊视线下移,瞳孔骤然紧缩。
  一只苍白的手从手术台边垂下来,而正下方的地面上,一条黑色的项圈落入时渊视野中,纯色的黑曜石在灯下静静反射着冰冷的、无机质的光。
  ==
  [恭喜宿主通关副本二,检测到已使用最终道具,即将为您安排转移程序。]
  “我还要维持这个状态多久?”
  [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手术室内,阮逐舟对着光照照自己半透明的手,撇了撇嘴。
  “好吧。”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反正也没事干……好搭档,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猎物和猎人的比喻吗?”
  说这话时,阮逐舟正以一种颇为诡异的魂魄形态漂浮在手术台边。他很庆幸时渊没有把白布单揭下来,否则从灵魂状态观看自己的“遗体”,多少还是有那么点膈应。
  但很显然,比起端详自己的遗容,现下有另一个人更值得他细细观察。
  阮逐舟看着时渊俯身,从地上拾起那项圈。青年脸色毫无血色的惨白,他从未在时渊脸上看见过这样慌乱无助的神态,像极了一个走丢的孩子。
  “阿阮,”时渊小心翼翼地握住白布下那冰冷的指尖,“是你吗?”
  某一刻阮逐舟张了张唇,可他的动作随即被07号活泼的话音打断:
  [记得呀宿主,现在我算是完全明白了!您虽然是没法被标记的omega,不过也恰恰因为这一点,主角在面对您时才永远处于失控的状态……毕竟一段关系中,表面上的上位者也可以是失权者嘛。]
  阮逐舟盯着时渊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喉结动了动。
  “难得你也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他说。
  [宿主您又挖苦我。]
  “不是挖苦。”时渊忽然弯下腰,阮逐舟也一瞬间挪开视线,“我说过,我这人信奉等价交换。他把我囚禁在别墅里快一个月,我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07号傻眼:[难怪您一直忍到道具时效的最后一天!]
  阮逐舟随口嗯了一声,表情却微微放空。
  “也不算忍吧,还好。”他说。
  人和系统在另一维度的对话分毫传不进近在咫尺的人耳中。阮逐舟看着时渊握着“自己”的手,贴在面颊上,alpha嘴角抽动两下,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神色恍然一变,面具悄然碎裂。
  时渊眼底流出哀伤,却弯起唇角。
  “你答应过我,怎么食言了呢,阿阮。”他蹭了蹭那只失去温度的手,“我什么都规划好了,事业,财产,孩子……现在这一切都太晚了,对吗?”
  时渊凄然地一声嗤笑。
  阮逐舟睫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时渊另一只手再次伸出去,这一次,那只手再也无法掩饰地颤抖着,终于下定决心,隔着一层白布轻轻覆上妻子的侧颊。
  “老婆,”他喉结滚动,“老天怎么能对我们开这种玩笑,你怎么狠心对我开这种玩笑?”
  阮逐舟目光明显因为这句话而微微忽闪一下。
  他刚背过身,忽然听见低低的一声哽咽。
  “你不能自说自话地闯进我的生活,又这么不顾别人感受就离开。”
  时渊弯下腰,额头抵着那只苍白消瘦的手背,咬紧牙关,“你从来都不承认,可我知道从你点名要我的那一刻,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阵诡异的触动从心头涌起。
  阮逐舟迟疑了一下,转回身。
  时渊闭上早已泛红的双眼。
  “未雨绸缪挪用三千万补偿给我的人是你,”他自说自话,“早早认出我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而后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那薄薄的布单,看见那张仿佛只是平静地睡着了的俊秀面孔。
  “你不要你的砚泽了吗,老婆?”时渊颓然一笑,问。
  阮逐舟倏地浑身过电般震颤。
  即便是浮游着的魂灵状态,阮逐舟依然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他怔怔上前一步,像看见什么奇珍异兽那样紧盯着时渊的嘴唇。
  过了好久,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幻听。
  无论是声音还是口型,时渊方才说出的都不会错,正是砚泽两个字。
  “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吧老婆,”时渊眷恋地低头在妻子手腕内侧落下一吻,“那天晚上,你惩罚我跪在主卧的时候,我听见你喊我‘砚泽’。”
  “没人知道父母去世之后我被迫进了孤儿院,院长为我改名叫时渊,曾经的资料也在孤儿院倒闭,我背井离乡去寄宿高中上学之后丢失了,十五岁以后,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有时渊这一个名字。”
  阮逐舟双瞳微微紧缩,一阵震颤。
  他不由自主念出声:“时,砚泽……”
  电光火石之间,记忆如断线的珠子,被闪电般串联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傅顾问给他的资料中明明可以调查出时渊,这么多年来公司却一直没有人知道‘时渊’的受害者身份,为什么那么多次时渊都不相信他们的婚姻只是联姻造就的商业契约,为什么穿越到副本的第一晚,他下意识对着这张脸喊出上个副本的名字时,对方会震惊地看着他询问——
  “……你叫我什么?”
  一切都明了了。
  祸从口出,他不经意的一声错唤,竟被时渊记在自己恋慕多年的心上人头上,成了对方抵死维护这段情缘的执念。
  时渊说的没错,他的确欠对方一个承诺,永远都无法兑现。
  [宿主,宿主?]
  阮逐舟猛然回神。
  手术室内的一切也都被07号所目睹,历经两个副本,它大概也知道二人之间的种种,语气略显担忧:
  [上个副本直到最后,您才把您的真正计划对我和盘托出……所以这一次,我想先把我的疑问问出来。]
  [宿主,您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时渊,到底和最初被咱们误以为是主角白月光的方敬秋有没有关?]
  轻似落雪的滴答一声。
  阮逐舟的目光缓缓上移。
  一滴泪从alpha深邃的眼眶中滚出,染湿很小一块惨白的布单。
  时渊再也抑制不住,深深叹息一声,俯下身子。手术室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低沉的啜泣声。
  阮逐舟久久没有说话,垂下眼帘看着手术台边的青年。他的眸光轻微失神,神游天外似的。
  07号不知哪来的决断,笃定地追问:[说不在意那个方敬秋都是假的,对吗,宿主。]
  阮逐舟阖眼。
  良久。
  “这或许是我加入主宇宙的这场游戏以来,做过最符合万人嫌这种人设的事了。”阮逐舟笑笑,“你说得对。两个副本走下来,你也敏锐了不少嘛,我的好搭档。”
  07号沉默。
  阮逐舟承认得干脆,它却突然升起一股不忍之情。
  后知后觉的,这个自诩不大通人性的系统察觉到,它的逼问就像撕开了一道不体面的伤疤。
  阮逐舟又上前一步,看着蹲下来伏在手术台边啜泣的alpha的背影。
  灯光下,时渊背后的影子化作一条孤单的黑线。阮逐舟的魂魄站在时渊的影子里,像一缕看不见的烟。
  同一个人*,两次成为他的未亡人。
  07号正不知该作何安慰,听见阮逐舟笑中多了一份无奈:
  “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它看着阮逐舟如大海般平静的神色,愕然。
  是啊。怎么会不介意呢?
  即便只是个“重复利用”的NPC,可它的宿主毕竟和砚泽共同走过了两个副本,小宇宙的崩塌有多幻灭,爱恨就有多刻骨铭心。
  阮逐舟不是圣人。相反,他是个快意恩仇,把等价交换视为人生信条的狠人。
  从得知方敬秋的存在开始,他就没有一天不因为这个白月光而别扭。
  可是他不能恨,甚至不能表现出来,为了推动整个计划,理性主导着他第一时间做出收益最大化的决定——撮合时渊和白月光,唯有这样,他才能尽快通关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