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阮逐舟平静地盯着他,看见时渊转过眼珠,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对他提起一边眉毛,隐隐露出笑容。
  “而是什么,”阮逐舟挖苦似的笑,“回答董事长呀。”
  时渊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说实话没有用的。阮家父子坐在这里,不管他说什么,不管阮父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个罪名都不会落到阮逐舟的头上。
  只是有一点他觉得蹊跷。阮父一向溺爱这个儿子,这五千万又是他的亲儿子第一次谈下来的,阮逐舟真想要,大可不必走公司的公账,阮父定能大大方方奖赏自己的孩子。
  大费周章,又所为何事?
  黑锅是要背定了,时渊吐了口气,回过头重新看着阮父。
  “没什么。”他平静道,“董事长,这钱为何消失不见,我的确全然不知,不过说到底我也的确有疏忽。我愿意为此事负责。”
  阮父:“看在过去的份儿上,这五千万的亏空,我不与你追究。不过你别打量我不知道,公司的事情,你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时渊提防地看着这位阮董事长。后者继续道:
  “小魏来了业务部之后,可是干得如火如荼,成绩越来越好,而你呢?就说和那姓王的谈成的案子,人家辛辛苦苦签了合同,你这个公司的老人反倒在拖后腿!”
  时渊怔愣一秒,开口:“谈成那笔那笔生意的怎么是魏——”
  “阮伯伯,这些话也只有您敢说了。”魏南书立刻抢白,“我虽然年纪比在座各位都小,但也想为阮氏集团做做贡献,谁知道累了个半死搞定合作方,转头时总就将公司的五千万进账凭空蒸发,未免也太打消人的积极性!”
  时渊眼神登时锋利如刀:“*魏总经理这话我就不懂了。五千万的去向如何我不和你争辩,可这生意是谁促成的,并非谁张嘴揽功劳就归谁。五千万是怎么谈下来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和那王总沟通的,能不能烦请你说说看?”
  魏南书变成了卡带的录音机:“呃,这……”
  阮逐舟突然截断了魏南书支支吾吾的话头:“你们两个,都别打着些没用的嘴仗了。”
  时渊再次转脸看向阮逐舟。后者拉完偏架,扭头对阮父道:
  “董事长,这一切都早有预兆,时渊亲口告诉过我,他已经有了想离开咱们阮氏单干的想法,时渊对自己这几年在公司的待遇早就已经心生不满。”
  时渊微微瞠目:“那只是昨天我随口和你说的,连我自己都没有拿定主意的事,什么心生不满更是无从谈起!”
  阮逐舟置若罔闻,面露自责之色:“其实这五千万的事,的确也和我有关。我不应该因为自己和时渊的私人关系就丝毫不过问,要是当时将钱转移到基金会之后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或许就……”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
  阮父敲了下桌面。阮逐舟低下头,那愧疚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信以为真,演技实在逼真极了。
  “既然你不懂得感恩,也没把我们阮家人当成你的亲人,那就别怪我这个时候不念往日情分了,时渊。”阮父说道,“阮氏这破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从今天开始,请你另寻出路吧!”
  时渊愕然地看着阮父,又看了一圈长桌边坐着的人。人们表情各异,有的装作事不关己,有的幸灾乐祸,独独阮逐舟平静地挪开眼看向窗外,不再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汇。
  时渊忍过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站起身。
  他忽然很想嗤笑,但出奇地忍住了。
  “看来董事长也好,在座各位也好,都已经认定了我是阮氏的害群之马。”他说,“既然这样,我也无需分辨是非。”
  “不是分辨是非,”魏南书在底下冷嘲热讽,“是遂了你的愿啊,时总。”
  时渊听不见似的,转身绕开长桌向门口走去。阮父在他身后坐着没动,宣布道:“散会吧。往后别让我再看见这小子。”
  时渊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推开门走出会议室。他不想浪费一秒的时间留在这座大楼里,连电梯都不想等,径直向楼梯口走去,被当众宣布开除出阮氏公司的消息实在太突然,甚至会对整个公司产生震动,但他没时间悲愤,他必须赶紧利用这空档处理好一切。
  很快,一个脚步声追上他:“时渊。”
  阮逐舟的声音让时渊停下脚步。他看着阮逐舟走到他面前,二人站得很近,那张清俊的脸与自己不过几十厘米的距离。
  阮逐舟仍是那副有些坏心思似的笑模样:“你放心,公司不会向你索要五千万赔偿,大家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五千万的着落,只不过现在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罪名而已。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时渊内心甚至涌起一股无力感:“果然是你动了手脚。那五千万到底被你拿去干什么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阮逐舟说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
  “还有一件事。”他小声却清晰地道,“我们离婚吧。”
  时渊连一丁点意外、震撼的神情都没有,看了阮逐舟好一会儿,苦涩地笑笑。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呢喃道。
  “我会给你一天时间从家里搬出去。”
  阮逐舟用他那惯有的谈判口吻说道,“看在这三年你为阮氏真心实意地付出过的份儿上,我可以默许你带走一些你经手过的公司文件的副本。我很期待你能自己闯出点名堂……就像当年你曾经在WRF上用24小时就把那几万块的虚拟资本翻了十番一样。”
  时渊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早就有所预料了,昨晚书桌的笔记本电脑上,除了某些包藏着惊天秘密的文件,他还碰巧看到了律师给阮逐舟发来的邮件,里面只有一个附件,就是草拟的离婚协议书。
  探求这次净身出户是不是蓄谋已久而对峙,已如刻舟求剑,毫无意义。
  “原来你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细节。”时渊说。
  阮逐舟淡淡一笑:“你该离开这了,时渊。”
  时渊最后望了他一眼,默默转身走下楼梯。
  阮逐舟在楼梯口站着,目送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宿主,不对,现在的走向完全不对啊!]
  07号在他脑中绝望地大呼小叫——实际上,打从会议进行到一半,他的好搭档系统就已经在不停歇地叫唤:
  [您怎么设计让时渊从阮氏集团被开除了?这样他还怎么回到阮氏,怎么韬光养晦,架空您父亲把持的董事会?!]
  [时渊虽然会被阮家人刁难,可您擅自将重要的节点提前,他现在还没有能力面对,很可能会一蹶不振的,宿主!]
  阮逐舟浓长的睫羽低垂,看着脚下曲折延伸的楼梯。
  “小阮总,您怎么在这?”
  一个员工从安全通道门外探头,“开会之前您说要我散会后来找您。”
  阮逐舟嗯了一声,没有转身:“告诉人事,接下来我要请一个长假。”
  那员工没料到贵为阮氏公子、放荡不羁之名在外的阮逐舟如今居然守规矩到了这种程度:
  “好的小阮总,那个……我需要给您上报请假事由吗?”
  他唯唯诺诺问完,立刻想为这句蠢话抽自己一个嘴巴,谁知阮逐舟淡然道:“就说我要去国外散散心,公司的事情可以问魏总经理……不,大概明天开始,他就要升格为魏总了吧。”
  “您要去多久?”那员工最后一次斗胆询问。
  “用不了太久,最多一个月。”阮逐舟说。
  *
  保姆车停在酒店大门前,时渊下了车,看着别墅中的管家最后一次下来为自己搬下一个行李箱。
  “如果有什么遗漏的,您随时可以联系我,先生。”管家说。
  这三年婚姻中,与动辄对下人横眉立目的妻子不同,时渊这个丈夫对待管家保姆一向很温和。因此即便知道时渊要离开阮家,别墅里的人也都对他客客气气。
  “您就只带这一个行李箱的东西走吗?”管家又问。
  时渊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三年,我的头衔和光环都是附着在阮氏之下的。离开他……我是说,离开他们,剩下的这一点才真正属于我。”时渊抽出拉杆,“更何况我这几天不得不暂时住在酒店,轻装也蛮好的。”
  管家同情地看着这个昔日的男主人。作为这场一地鸡毛的联姻的见证人,他在别墅里看到过时渊太多的委曲求全,这世界上或许没几个alpha能忍受这么伤自尊的三年,然而时渊却镇定极了,全无被人过河拆桥的愤慨。
  “再见,时先生。”管家最后道。
  时渊与管家简单道别,而后转身进入酒店。十分钟之前,管家已经通过电话在这里预定了一个房间。
  “你好,”时渊来到前台,报出电话,“我来取我的房卡。”
  前台服务人员在电脑上查询过后:“先生您好,这边查询到您预定了今明两晚,请问怎么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