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但显然,今晚的陈珂已经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
  他脆弱的神经已被逼到极限:“你们从未给过我选择!”
  被操纵的愤怒和被算计的绝望,让这个从前只会沉默的折磨自己的陈珂,如火山一般爆发,他抬起头,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溢满泪水,他怒视指责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一个刚刚为我自杀的人,此时依旧命悬一线,你让我走,是赌我身为一个正常人,会夜夜忧心,是否有条人命将被自己背负,今晚我若是欢天喜地的离开这里,当我被噩梦折磨透顶后,再求着回来,那时候我只能是你的掌中雀,笼中鸟。”
  “蒋行任何没有达到的目的,都会成为我拯救自己良心的筹码。”
  未曾收拾的陈珂,此刻还浸泡在血痂中,站在这里愤怒的样子,比躺在病床上的蒋行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
  他转头看向蒋母,蒋父侧身挡在她身上,溢满的泪水落下,陈珂的神情愤怒而悲伤:“我也知道,你之前说我很可怜,是受害者,是真心的心疼我,却也是真心的不想让我离开,你想以这些承诺,让我看到还有人站在我这边,不至于被逼到绝望,斩断你儿子最后的希望。”
  蒋母被戳穿了怀柔政策,面上是同样的哀伤,她不能否定自己为蒋行的所做的一切:“我对你们的心,都是真的。”
  陈珂比她更痛苦:“我知道。”
  所有人都觉得陈珂懦弱、自卑、平凡,甚至可怜没人爱,对所有的事都能随遇而安,但陈珂其实都明白。
  明白当时的真心是真的,算计也是真的。
  “所以我留下,是因为你的出发点是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陈珂当初能为了这份爱,和谢焕成分手,昨日也能为了这份爱,继续留在蒋行身边。
  可这世间,有谁会如此爱陈珂?
  他的泪融化了脸上的血痂,白色混上黑色,变成一颗颗血珠滚下:“白榆也是,你让我走的时候,他出来制止,不是来留我,他只是为了他的兄弟。”
  “我要走的时候,你们都在强留,我要留的时候,又说给我自由,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人问问我的意愿?”
  “因为你们都是蒋行的亲人朋友,面对他畸形的愿望,不去劝他回头是岸,却要来算计我没有泯灭的良心。”
  陈珂话混乱不堪,他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想留下,还是要离开,他恨自己困在这里,一直被摆布,被算计的选择。
  可戳破一切后,他却还是要在别人给出的选项中徘徊。
  他可悲的,没办法罔顾人命。
  人可以轻易看透他人,却永远看不透自己,哪怕是让两个月前的陈珂来选,他都会坚定的选择离开,不要补偿,不要其他,只要自己能干干净净的离开。
  可蒋行为了他,去死。
  胡奶奶生病,李老师为她求遍医院,甚至临床试验都拼命一争。那个水滴筹的女孩,为了能多给妈妈争一口气,现在还背负着十几万的外债,一天打三份工。
  同样的,胡奶奶为了女儿,忍受着放疗的痛苦,午夜吐出胆汁也只说不疼。妈妈为了女孩,在ICU苦熬了一个多月,谵妄让她精神错乱,却依旧能在听到女儿声音的时候平静下来。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爱的人,拼尽全力。
  哪怕事与愿违。
  只有蒋行不同,他是愿意为了陈珂,放弃生命。
  在所有人都想活下去的时刻,他如此的荒诞、离谱、不可置信的,愿意付出比放手更沉重的代价。
  他不再耍心机,也不再布局,蒋行明晃晃的把自己摆上桌面:“我赌命运和你,一定会选我。”
  令人窒息、恐惧又沉溺的阳谋,如同一支利箭刺穿了陈珂的心。
  他痛恨蒋行和他身边的所有人,痛恨对方破坏自己原本的幸福,更痛恨他为了得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可陈珂也深深的意识到:
  他已经没有父母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和蒋行一般,为他豁出性命了。
  多荒谬,害他如此的人,最爱他。
  陈珂的痛苦与窘迫,蒋父毫不在意,他只在意在这盘大局之下,陈珂的意志有没有被他摧枯拉朽。
  他侧身抱住蒋母,阻止自己的妻子过去查看陈珂情况,他冷血至极,只在乎自己的爱人,和爱人在乎的孩子。
  至于其他,从不在蒋父的视线之内。
  冷心冷情的声音发问,我佛慈悲一般尊重:“那你现在,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蒋父其实毫不在意陈珂的选择,对方无论选哪一个,都通向他写好的唯一结局,只是时间或早或晚而已。
  陈珂跌坐在地,他的四周没有支撑,只有自己双臂环绕的抱紧自己,他瑟瑟发抖,如同走投无路的猎物,只能面对寒刃:“我真的有得选吗?”
  “看得太透,痛苦的只有你自己。”
  蒋父将蒋母推到身后,弯腰去拉陈珂,试图对着自己儿子的未来伴侣,表现出一点人性的温和,陈珂避开他的手,撑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如同他过往每一次,只靠着自己站起来,面对人生的清晨。
  他用手蹭掉脸上湿润的血痕,整理了崩溃时攥皱的衣领,甚至掸掸衣角,那双涣散的眼睛重新聚焦:“我是个普通人,在普通人这里,除了生死,皆是小事。”
  “我玩不过你们,我留下。”
  第81章 同类
  沉疴成疾81同类
  蒋父回公司稳定大局,蒋母同陈珂一起住在医院,时刻待命。
  蒋行的状况很不乐观,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医生主动建议他们:“今天可以进去探视了,和病人说说话,多讲点他在意的事情,这样容易激发他的求生意识。”
  蒋母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可在听到求生意识时,心跳还是漏掉了一拍。
  这三天,她只隔着玻璃窗看过蒋行,这无疑是一种折磨,看着自己的儿子身上插满各种的管子,躺在床上靠机器与营养液维持生命。
  蒋母恨自己不能替代,她甚至求了神佛和耶稣,本以为熬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自己却等来了一个噩耗。
  她坐在椅子上,大概是这个椅子质量不好,晃的差点将她摔下,在她心神不宁时,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扶住了蒋母的肩膀,稳住身形,回复医生:“好的,我们知道了。”
  阿姨没跟进来,医生离开后,陈珂给蒋母倒了杯热水,他看着蒋母握紧杯子,指尖用力到泛起红晕,但他没再开口,躺在床上的又不是他的儿子,他说再多安慰的话也只是空有其表,显得虚情假意。
  蒋母走神了几分钟,她迅速接受现实,并做出决定:“今天探视,你去吧。”
  陈珂不可置信:“谁,我吗?”
  今天是第一次近距离探视,于情于理都该是蒋行最亲近的人进去,在场的人中,哪怕是蒋家的老阿姨,都比陈珂更有资格,他和蒋行才认识多久,就配超过众人去探视?
  他留在这里,都已经是强求的结果。
  蒋母却点点头,再次肯定自己的决定:“是的,你去看看他行吗?蒋行一定会想见你。”
  如果是命令和要求,陈珂或许会拒绝这第一次,但偏偏是请求,他最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母亲的请求,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白色的,在光下折射出几道白光,陈珂扣了扣,没扣掉,他只能抬头回答:“好。”
  早上十点,陈珂进入ICU大门,他看着四周,觉得好像再大的医院,ICU的走廊也是逼仄压抑的。
  来到消毒间,护士帮他穿上消毒衣,带上口罩和帽子,他又洗了手,抬头时看了一眼头顶黄色的灯光,在绑绳的间隙中,他问:“天花板是不是有点斜?”
  护士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也看了一眼,接着收回目光,给消毒衣的后面系了个蝴蝶结:“有吗?”
  这栋楼是近几年新建的,怎么也不至于豆腐渣工程到,天花板要掉下来的程度。
  陈珂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这栋楼的质量看着可不太好。
  随后在护士的引领下,他沿着长长的,长长的走廊往深处走,不愧是有钱人投资的医院,连条走廊都修的那么长,头顶是冷色,不对,好像是暖色昏暗的灯光,陈珂现在就在这灯光下,却有些记不清自己刚刚路过了哪里。
  或许冷暖光都有。
  这不重要,陈珂却留意到这些细节,甚至,与当年他蹲在病房门口的那条走廊重合。
  他的掌心沁汗,开始发冷。
  脚尖轻触凹槽,那扇铁门自动打开,陈珂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蒋行的病房,那张病床横在里面,房门打开后直对着窗户,各种大型仪器横在房子中间,要进去走几步转个弯才能看到病人。
  陈珂看到蒋行。
  那个傲娇嘴硬,总是不可一世,胜券在握的人,现在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中央,他的肩膀裸露出来,锁骨处插了一根管,那是辅助呼吸的气切。鼻子被水凝胶贴住鼻饲,陈珂低头,没看到什么胶痕残留,显然护士对他十分上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