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陶冶情趣。”靳述白盯着台上的“虞姬”说。
  “苏州生活不比香港,倒也合理,”靳沉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眯着眸子,“哎,那唱‘虞姬’的花衫不是尹瓷吧?”
  “怎么,大哥连自己小情儿都认不出了?”靳述白尾音上扬问。
  “我记得他唱戏没这么专业,”靳沉聿笑了声,“这台上的人看起来是个美人。”
  靳述白没搭言。
  与上次的“杜丽娘”,孟月渠的确大有不同。
  “虞姬”的斗篷鹅黄,边缘为湖蓝,在边缘装饰处有铆钉,黄色有雍容华贵之感,表现霸王宠妃身份尊贵,孟月渠手转鸳鸯剑却又不失英气。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古装衣的上衣束在裙子里面,勾勒出孟月渠的腰身线条纤细曼妙。
  “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啊!”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孟月渠右手一缓,往右转身抱剑一亮。马面裙边随着他的动作转圜,穿着彩鞋行云流水,鞋尖缀一簇丝穗,行走时恰巧露在裙角外面,若隐若现,使得整体颜色更绚烂。
  而后又把抱着的剑放下来,变成反把。
  周围吵闹的声音逐渐平息,已然被带入其中,好似这不是在拍戏,而是一场真正的艺术表演。
  孟月渠听过《霸王别姬》,但从未唱过。
  今天伴随曲调从头到尾演绎了一遍,他自身就是“虞姬”,能体会出当年那场刻骨铭心的表演,演戏者走不出囹圄被困“虞姬”身是何种感受了。
  “哎呀,大王啊!妾身岂肯牵累大王。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再图后举。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免得挂念妾身哪!”戏曲来到尾声,“虞姬”拔出“项羽”的剑,抱着毅然决然赴死之心自刎于江东。
  剑落,“虞姬”倒地。
  导演半天才缓过来喊咔,孟月渠被饰演“项羽”的替身扶起,视线不由得又和靳述白相对上了。
  “那个谁不是靳总包养的小情儿吗。”
  孟月渠还未从“虞姬”中走出来,想到这句话,莫名其妙的很难过。
  第4章 游园梦
  “阿月。”
  滕匪不知何时来到他面前,手中照例提着他喝水的水杯。
  “啊,阿匪......”孟月渠茫然地应道,滕匪个高肩宽,已然挡住了他眼中那抹黑色身影。
  “哪儿不舒服么?”滕匪微微弯腰,修长匀称的手指抚上孟月渠的额头,轻声问。
  “没,”孟月渠摇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我去卸妆啦。”
  “我陪你。”滕匪二话没说,牵起他的手往化妆间走。
  他俩边走边聊,孟月渠被魇在“虞姬”里的忧郁消散了些。化妆间和休息室挨得极近,走到拐角处时,孟月渠看见同靳述白坐在一起的那个西装革履英俊男人走进了主演尹瓷的门。
  “阿匪,那是谁呀?”孟月渠好奇地问。
  “靳家长子靳沉聿。”滕匪说。
  靳沉聿,靳述白。
  都姓靳啊......
  孟月渠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刚想通,迎面走来靳述白以及旁边拿着剧本的导演,男人身后好像还跟了个身材魁梧的寸头男。
  此时此景,本不宽阔的通道五人对走通过。靳述白步伐大刀阔斧,单手插兜,皮鞋踩在光洁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压迫气场弥漫,他下敛眼睑,落在还未脱下戏服的孟月渠身上。
  导演笑着朝孟月渠点头打招呼,夸赞说,“同学,刚刚那场戏拍的是真得好。”
  孟月渠简短回应,“谢谢导演。”说完,他去看靳述白,猜想男人会认出他来么,不过见靳述白黑眸不咸不淡的视线,心里不免的有了落差。
  也是,他现在身披“虞姬”戏服化着花杉妆,靳述白怎么会认得出来。
  “孟家小公子来当你角色的替身,导演,你是怎么想的?”靳述白懒散语调开口。
  “什么?”导演错愕一瞬。他虽然人没有见过,但孟家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的,心里暗叹自己眼光毒辣的同时,更为自己偷偷抹了把汗。
  认出来了。
  他居然认出来了。
  孟月渠震惊地瞪大眼,就在男人与他擦肩离去时,他下意识地喊出声,嗓音清冽急促,“靳述白!”
  跟在靳述白身后的魏巡挑了下眉梢。
  滕匪没料到孟月渠会这么直呼靳述白的大名儿,他余光盯着靳述白,不动声色用高大的身影微侧挡住孟月渠,这是一种隐晦的保护姿势。
  靳述白面容上的阴郁消失得一干二净,继而挂着他俩初见时温和的表情,即使这样,眸子里依旧沉寒。
  孟月渠看不出来。
  他只是完成了第一次见面没来得及告诉他的名字,“我叫孟月渠。”
  “戏唱的好听,”靳述白还是像第一次夸了他,然后视线上移,看向滕匪,语调沉缓地上扬,“名字也很好听。”
  滕匪薄唇抿着,与之对视,脑海里不禁闪过他调查靳述白的资料。十一岁加入世界最大雇佣军瓦格纳组织,十八岁周转西欧,靳家大部分生意走得都是国外。22岁母亲过世,回到香港接手父亲名下资产,在靳家本系长辈中硬闯一条路来。
  这些手段的背后到底有些什么真相,滕匪想大概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谢谢呀。”孟月渠掩藏在戏服下的手指交错,仰着小脸儿望着比高了一个头的男人说。
  靳述白没再搭言了,孟月渠只等到一个半点头歉礼的笑,他似乎还有更紧要的事儿,与他身后的那个人迈腿离开了,导演还想再说些什么,也跟上了靳述白的步伐。
  “走吧。”滕匪沙哑开口。
  “你说他能记住我的名字吗?”快走到化妆间,孟月渠有点小小的担心。
  “你为什么主动告诉他你的名字?”滕匪语气冷硬地问。
  孟月渠听出来不对劲,看了看他。
  “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那些利害性我也都告诉你了,你怎么总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滕匪沉着嗓子说,冷削的面容没有什么表情。
  “我就......”孟月渠骨子里的娇矜也发作上来了,本来想好好对滕匪沟通的结果话到嘴边却变了调,“我不就告诉了他一下我的名字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凶我干什么呀?”
  “没有这个必要你懂吗?”滕匪叹了口气,“我没有凶你。”
  “你这还不叫凶,”孟月渠皱眉说,“我做什么你都要管着我,现在连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你都要质问我,滕匪,你也别总是显摆你那少爷脾气,我告诉你,你用错地方了。”
  他不等滕匪说话转身走进了化妆间。
  扑面而来一道门风,滕匪无奈地拧着剑眉看紧闭的门,鼻息间还残留着孟月渠身上特有的香气。
  不是要管孟月渠的自由,而是在面对不同人的情况下,他总归是要上心的,比如说像靳述白这种人。他也不懂明明就那一面,仅仅一面而已,孟月渠怎么......怎么就过目不忘了呢?
  孟月渠气得不行,偏偏在化妆老师面前还不能表露出来,他等了半天滕匪都没有扭开门把进来。
  更气了。
  心里发泄地将幻想出来的滕匪小人踹了八百脚,而后又非常的委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凶他,他根本就没有错。
  喜欢帅哥人之常情,滕匪简直就是歪理。
  孟月渠并不是想一心扑在“喜欢”和“追”上面,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靳述白才能够迫使他追寻内心平静多年掩埋在深处的刺激,说难听点儿,他顺风顺水了二十多年,没苦硬找苦吃。
  “才和好多久啊,就又吵架了?”孟月榷非常震惊。
  孟月渠盘腿坐在沙发抱薯片吃,回,“嗯呐。”
  “这次又因为什么?”孟月榷问。
  “哥你烦不烦。”孟月渠幽怨的小眼神儿瞥向他。
  “嘿,我还不能问了。”孟月榷侧头看老婆,寻找评理。
  “你没点儿眼力见儿,”嫂子嘲笑,“谁吵架心情好啊,你就往枪口上撞。”
  “你不觉得他俩最近吵架有点儿频繁么?”孟月榷靠近嫂子低声说。
  “很正常吧......”嫂子说,“小时候不都这样过来的么。”
  老哥和嫂子的对话孟月渠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进了耳朵里。两个人在同院下长大,从小学再到大学,几乎形影不离,他俩也有彼此的朋友,但都把对方放在心房中特别的那一个位置。
  就因为这样的关系,所以他俩经常吵架,无论谁对谁错,滕匪一般是先低头的那一个,不过有几次他将滕匪气得很了,也照样会低下骄傲的头颅。
  孟月渠不是什么都不懂,又或者事事自我而行,在十八岁之前滕匪以大他半岁哥哥来自居保护,他会毫不犹豫理所当然地接受,可二十多年的人生已经匆匆过去,孟月渠觉得自己能有权衡利弊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