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汤岁的手腕开始无法抑制地颤动,他盯着屏幕,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不懂眼前的文字。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轴转动发出轻响。陈伯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沐浴后温热的水汽。“在忙工作?”他顺手调高了空调度数,语气像平时一样温和。
  汤岁没有回答。
  或许察觉出哪里不对劲,陈伯扬走过来,看向电脑屏幕时愣了一下。
  汤岁仰起脸,眼底泛着红,是一种比哭更深更钝的痛楚。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对视很久。
  “你说生病。”汤岁开口时声音压得很轻,“是什么病啊?”
  陈伯扬坐到身旁,以指腹蹭过他湿润的眼尾,还算轻松地笑了笑:“没什么事,要真有问题我也不能好端端出现在你面前,对吧。”
  汤岁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固执地重复:“是什么病。”
  “真的没——”
  “你说。”汤岁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颤音,精神像是紧绷到极限。
  陈伯扬的视线与他静静交缠了几秒,最终败下阵来,似乎是怕汤岁担忧,从始至终都用较为平缓的口吻坦白。
  “不严重,就有点失眠而已。医生说是睡眠障碍,属于心理疾病,但我感觉真的没事,也不影响生活,睡不着的时候还能多处理点工作,看看书,效率挺高的。”
  心理疾病这四个字传到耳朵里时,汤岁彻底怔住,血肉仿佛都被抽空榨干,没了灵魂。
  也是在同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从和陈伯扬同居以来对方好像真的没怎么休息过,晚上比他睡得晚,早上睁开眼时陈伯扬也总是醒着的。
  汤岁不敢想,七年,这么多日日夜夜,或许直到昨晚陈伯扬躺在他身边还在饱受这种疾病的折磨。
  根本不是睡不着觉那么简单。
  反复失眠会想什么,做什么,精神状态和身体能承受得了吗?会吃药吗,药物有没有副作用,真的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和工作吗,抽烟是不是因为过于焦虑,长此以往会不会诱发其他心理疾病?
  汤岁心底升起一种悚然的后怕,同时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眼眶红得触目惊心,大颗大颗的眼泪不断往下流,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牙齿完完全全咬在一起,发出很轻的磕碰声。
  陈伯扬顿了顿,汤岁此刻完全就是当年应激障碍发作时的样子,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揽进怀里,让汤岁坐在自己腿上,掌心不断抚摸汤岁单薄的脊背。
  两人拥抱的力度越来越大,肋骨相抵,心跳共振,仿佛不需要呼气和吸气,只要这样紧紧相贴就能活着。
  “好了,好了。”陈伯扬从汤岁的后脑摸到背部,一声又一声哄着他,“没事,你看看我,我没事的,阿岁,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哭了好不好。”
  汤岁的视线模糊一片,却还是稍稍退开些距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哽咽着问:“医生还说什么?”
  “就是吃药看病,配合治疗就行。”陈伯扬简化道。
  但越是这样避重就轻,汤岁想得就越多,紧紧搂着陈伯扬的脖子,眼睛干涩到发疼,可还是在往外流滚烫的泪,他哑着嗓子问:“……是因为我们分开,所以你才会这样的,对吗?”
  陈伯扬没说话。
  汤岁几乎等同于在恳求他开口:“告诉我吧,告诉我是因为分开你才生病的,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都怪我……我差点把你害死对不对……”
  陈伯扬从前见汤岁哭过很多次,大多数时候是安静地,克制地,无声无息地抽噎。
  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急促伤心,眼泪擦掉后,新的泪就会涌出来,烫得人指尖生疼,大口大口喘气,嗫喏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抬手捧住汤岁潮热的脸,两人因此又靠近一些,低声道:“之所以没有说,就是怕你知道了会这样乱想,生病这种事又不是人为控制的,怪不了谁,更没有谁对谁错。”
  “刚分开的时候确实有点不习惯,每天都很想你,我以为是戒断反应,身体和心理都没办法很快接受,就去看了林医生,你还记得他吗?以前给你做过治疗。”
  汤岁点头,脸颊随着动作在陈伯扬掌心里蹭了蹭,他眼皮上晕开一片薄红,睫毛因为被泪水浸透而显得根根分明,下唇被咬出深浅不一的齿痕,血色褪去又涌上来,像小孩子一样发出柔软的抽息。
  陈伯扬凝视着他,像忍住什么想法后才继续说:“林医生讲是因为情绪太紧绷了才会睡不着,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有个人的背影特别像你,就不由自主跟上去。”
  “我以为你来英国找我了,我以为你也舍不得我。”陈伯扬眼底泛起红,一直静静望着汤岁,轻声道:“过程中我还一直在整理措辞,想着见面该说点什么,可最后发现对方只是个路人,甚至身高和体重都和你差很多,是我太想你了。”
  汤岁又开始哭,抱着陈伯扬哭得昏天黑地,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泪水都流干净。
  他第一次这样后悔,后悔当初没有顺了蓝美仪的意思,叫陈伯扬把那两百万还上。
  他宁可这根刺下半生都留在自己心里,也不愿意固执地逞强而造成陈伯扬后来这样严重的疾病。
  【作者有话说】
  我带来了电子纸巾,哭哭的宝都来领取一张吧!
  明天也有哦
  第59章
  陈伯扬顺着他的后背抚摸,安慰道:“其实真的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就吃点药而已,看病,复诊,不疼不痒的。”
  这种话或许拿去骗别人还可以,但汤岁根本没办法相信,他抱着陈伯扬,额头抵在对方肩膀处,一直沉默着掉眼泪。
  “不哭了。”陈伯扬轻轻哄他,还有空开玩笑:“哭这么厉害,明天早上起来眼睛都肿了,出去玩拍照不好看。”
  这句话里不知道那句话又惹到汤岁,他哽咽了一下,带着鼻音呢喃:“我不出去玩了。”
  “好,不去。”陈伯扬的手掌在他后腰处轻轻拍抚,节奏舒缓得像在哄睡一个不安的孩子,“我们就待在房间休息,等你精神好了再回家,可以吗?”
  汤岁嗯一声,把他肩膀那块衣服哭湿之后,仿佛耗尽力气,慢慢问:“你来看我比赛,那么多次,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陈伯扬偏过头,温热的唇在他耳尖上轻轻一碰:“看你过得越来越好,即使没有我,不跟我在一起也可以的。”
  年少时,陈伯扬以为自己一定要和汤岁谈恋爱结婚才算圆满,分开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脑海里总能想起汤岁在机场说的那句“找到更好的出路了”,即使知道这句话掺杂着欺骗的成分,甚至即使这是真的,陈伯扬也会为他感到欣慰。
  他希望汤岁好,以任何形式变得更好,而不是只通过这一段感情来证明。
  这样独立而又坚强的汤岁,陈伯扬拥有过,已经是很幸福喜悦的事了。
  汤岁今晚真的变成了一个只会掉眼泪的机器,无论陈伯扬说任何话逗他,他都开心不起来。
  “你是不是在怪我。”他泪眼朦胧看着陈伯扬,“但我当时说的话全是假的,让你别来找我是因为、因为怕耽误你……”
  “我都知道。”陈伯扬凑近蹭着汤岁泛红的鼻尖,“你骗人的技术很差,但是我真的不怪你,不用自责,就算你真的为了更好的出路选择离开,我也能理解,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汤岁不愿意听这种比喻,有点着急地抹了下眼泪:“不想分开,不想再分开了。”
  他手腕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没有刚刚那样明显,陈伯扬掌心宽大,很轻易就把汤岁的手按住包裹好,抬起来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嗯,不分开。”陈伯扬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认真坦诚,“我们已经重新遇见了,应该开心才对。”
  “要去看病。”汤岁忽然下指令。
  “好。”
  “明天去。”
  “可以。”
  “有事情不能再骗我了。”
  “没有骗你。”陈伯扬温和地纠正道,“只是怕你担心,而且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不行。”汤岁哭着谴责他不爱惜身体的恶习,“明明很严重。”又无师自通地威胁道,“如果你再这样,以后我有事情也会瞒着你……”
  陈伯扬有点无奈地笑一笑:“好,不这样了。”
  “你保证。”说完,或许是汤岁感觉保证这个词不够权威,立马哑着声音更改:“你发誓。”
  “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这样。”陈伯扬在他润泽的唇瓣上啄了一下,“还有要吩咐的吗?没有的话我们睡觉了,好不好。”
  汤岁不说话,也不动,断断续续流眼泪,哭累了就趴在陈伯扬身上睡一会儿,但没几分钟就会醒来,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茫然的目光落在陈伯扬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嘴里呢喃着要看病。
  直到陈伯扬托住汤岁的腿弯将他面对面抱起放到床上,汤岁忽然就清醒了,眼睛红肿,问道:“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