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直到护士进来开灯,他才眯着眼动了动。
  指尖的血迹早已干涸,后知后觉的酸楚和空旷逐渐塞满胸膛,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次是他亲手把人推开的。
  丹锦堂天然气爆炸事故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调查来调查去,给了个管道腐蚀老化的结果,网上对饭店管理人员口诛笔伐,追究维修滞后责任,饭店老板又踢皮球怪天然气公司,到头来真正为这场事故买单的只有群众。
  火灾的事到底还是让方澈受了惊吓,有次半夜突然梦魇,怎么都叫不醒,元向木吓得四肢发软,第二天原本想带她去挂号,结果方澈不想去,或许是因为元问山,除了梁哲,方澈对陌生的精神科医生一直都不怎么信任,他也只能作罢。
  烫伤好得格外慢,偶尔晚上疼得睡不着,他却一点声都不敢出,就怕方澈听见。
  “去洗手,饭马上好了。”方澈扭头朝客厅喊了声。
  “早洗了。”元向木跑到厨房端起一盘清蒸鲈鱼,边走边乐:“妈,咱好歹也是个专家,怎么也信吃啥补啥,我又没怎么着。”
  方澈瞪了他一眼,“烫伤就得吃高蛋白食物,多吃点。”
  元向木赶紧乖乖往嘴里塞了一口,“你这两天很闲啊,怎么不上班了?”
  说起这个,他倒是顿了下,自从来了京城,方澈一直都很忙,可她的病不能高强度工作,如果工作不顺心出现焦虑,很有可能被再次诱发。
  “请假了,专门伺候你这祖宗。”
  他看了眼方澈,装似不经意地问:“你脸色不太好,晚上没睡好吗?”
  “好着呢。”方澈神色平静。
  这么多年,她也知道自己儿子在操心什么,这颗雷只是暂时被埋在了地底下,谁也不知道哪天就爆了。
  客厅安静了几分,元向木见她不想多提,就没再说什么。
  木架上的虞美人已经枯萎了,耷拉着脑袋。
  方澈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口道:“最近一直忙工作没时间打理,一会儿我下去买把新的换上。”
  “这两天不是在家呢吗。”
  “你受伤了我哪有心思弄花。”
  元向木沉默了阵,道:“妈,工作上事能放就放吧,别太累。”
  “行,听你的。”
  “最近....是不是快到复查时间了?”
  “嗯。”方澈道:“前两天跟你梁叔叔聊过了,说是没事儿。”
  元向木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他烫伤并不十分严重,而且刚好临近考试,比以前忙了许多,这两天课正常上,下午才去医院挂点滴照灯。
  出门的那一瞬间,他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小木?”
  “梁叔。”元向木道:“我妈前两天联系你了?”
  “嗯。”梁哲紧张起来,“你怎么突然打电话,怎么了,她没事吧?”
  “你们聊得怎么样?”
  “还可以,目前应该还算稳定,听她说最近工作上有点忙?”
  “经常加班,但是精神看着还行。”
  梁哲思索了会儿,道:“那就暂时这样吧,过多干涉也不太好。”
  “我妈没跟你说她这晚上做噩梦的事?”
  “噩梦?”梁哲声音立马绷紧。
  心里蓦地沉了下,元向木道:“就前两天天然气爆炸的事,我们在现场,当时...”
  “什么?!”对面响起凳子摩擦地面的声响,“你们也在现场?”
  “嗯。”
  “她受伤没有?”
  “没。”元向木道:“我受了点伤,我妈可能吓到了,晚上偶尔会说梦话。”
  梁哲这才松了口气,声音缓了缓,“频繁吗,有失眠症状没有?”
  “还好,不怎么失眠,白天也还行。”
  梁哲语气有些沉重:“有些病症有延迟现象,注意观察,有异样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嗯。”
  挂了电话,元向木面色泛沉。
  方澈爱花,家里的花从来没断过,她好着的时候,花朵永远娇艳欲滴,它们从买回来被精心打理,到第一片花瓣开始掉落时被换掉。
  它们就像方澈的监测器,花瓣凋零的时候,就意味着方澈开始病发。
  但现在一切都看似平静。
  下午的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第二节身边的空位坐了个人,快下课了他才发现。
  “你受伤了?”
  元向木转头,半天才想起这是圣诞节那天给他送平安果那个,他随意嗯道,把包甩到肩上往外走。
  “要紧吗?”男生立刻起身跟着他。
  “还行。”元向木边划拉手机边含糊。
  男生盯了两秒他锁骨处,又问:“去食堂吗,搭个伙儿?”
  陶桃发来消息问他怎么这几个月怎么没来P大,元向木飞快打着字:最近有点事。
  陶桃消息立马过来:之前说给你打听的事有信儿了,那女孩还没跟弓雁亭在一块,不过听说追的人贼多,你要是也喜欢....我觉得可能不太抢得过你兄弟,你这哥儿多招女孩你是不知道。
  元向木还没来及回,她又发过来一条:嘶,你俩该不会是为了抢女孩闹掰的吧,我滴个娘咧...
  元向木:....
  他盯着上面那行子看了半晌,才打字道:以后不去P大了,我跟弓雁亭彻底掰了。
  陶桃:....啊?
  收起手机,才发现旁边还走着个人,耳边闪过这人刚刚好像叫他搭伙吃饭,便敷衍了句:“我回家吃。”
  他随着人流下楼,方澈电话正好过来。
  “家附近的花店关门了,你回来的时候看看顺路有没有。”
  “行,想要什么花?”
  “随便,都喜欢。”
  挂了电话,他边大步走边打开地图。
  “南门那边有家花店很便宜。”
  元向木一愣,偏头,刚才那男生竟然还没走。
  “抱歉,不是有意要听你电话的,”男生和善道,“我正好要去那边,一起吧。”
  学校南门外有一条小街,卖什么的都有,百货小店,小摊,饭店,打印店,拥挤地很,脏乱差,但是足够热闹。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男生笑着问他。
  元向木绕过前面一小洼污水,抬眼看着两边一排排挤在一起的店面,随口问:“叫什么?”
  男生却丝毫不介意他的不在意,认真道:“杨筝,风筝的筝。”
  “哦。”
  “你喜欢花?”
  “我妈喜欢。”
  过了阵,杨筝突然道:“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元向木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戴眼镜的清秀的男生身上,“怎么?”
  “军训那天你帮了我一把,虽然你可能已经忘了,但是我一直记得。”男生格外诚恳地望着他,脸上带着点笑。
  他确实不记得了,要不是之前收了人家一个苹果,他甚至连这个人都完全没印象。
  “没事,随手而已。”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
  元向木神色微不可察地恍惚了下,想起自己也曾对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没那么好。”他说。
  他们拐了好几个弯才远远看见挤在缝隙里的小花店,跟周围脏乱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推门进去,他挑了把方澈之前买过的香雪兰。
  付完款一转头,杨筝正站在他背后看着他。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珠子闪着微光,带着让人不适的打量和窥探。
  “怎么了?”杨筝开口,转瞬那双和他对视的眼睛只剩关心,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
  刚才那两道视线落在皮肤上幽冷的感觉一闪而逝,他扬了扬手里的花,“谢谢带路,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筝笑着点头,“这家花店很晚才关门,随时都可以来。”
  热情的有点过头了,元向木想。
  ......
  点滴管里的透明液体坠落、积蓄、膨大、再坠落,不厌其烦,周而复始。
  凉意顺着静脉爬进心脏,憋得整个艰难搏动的器官越来越胀。
  元向木盯着天花板上长出的霉斑,那团绿色阴影正在缓慢蠕动,渐渐显出一张扭曲的人脸。
  他看了半晌,发现那是自己。
  耳边传来极度轻微的呼吸声,几乎就贴在耳边,一股惊寒顺着脚趾窜上头顶,他想扭头,却发现脖子被固定在钢筋上了一样,无法动弹。
  似乎看到他的狼狈,那道呼吸声里带上笑意。
  第三十六章
  有人看着他,那道若有似无地视线阴湿、滑腻,仿佛某种软体动物在皮肤上蠕动。
  很恶心。
  元向木喘着粗气,死死攥住手指,指甲盖深深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为什么不疼?
  楼道传来脚步声,时远时近又似乎很急切,他听见病房门口有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