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而她的亲祖母,赵家老夫人,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也在一夜之间病倒,不久后撒手人寰。
自此,赵家与她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了,她从备受宠爱的高门贵女,一夜沦为孤女。
没了阁老父亲,没了皇商出身的母亲,没了至亲的弟弟,又失去了疼爱她的亲祖母。
除了已经带到李家的几十万嫁妆,赵清仪再无任何可利用的价值。
落难之时,方知身边的究竟是人是鬼,罗氏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恶意,强占她名下所有嫁妆,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日日都是立不完的规矩,甚至不同意她为亡父母守孝三年,硬逼她与李彻圆房,为李家绵延子嗣。
为了在李家立足,失去依靠的她只能退让,忍受。
她至今记得圆房那日的痛苦,她一身缟素,她哭泣,她哀求,也换不来罗氏一丝的怜悯,而李彻身为她的丈夫,选择了冷眼旁观,选择了强迫。
那时的她如坠地狱,身心双重煎熬。
她从未有一日觉得自己的丈夫这般恶心。
那日她被迫圆了房,怀了孩子,却还是因为罗氏日复一日的立规矩,导致她在雪地里小产,从此更是落下病根。
罗氏与李彻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纳妾了,并要求她接纳那个来路不明的奸生子为嫡子。
赵清仪原以为,一切都是她自己不争气,为此她甚至内疚,她把李彻的奸生子当亲儿子般教养,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她浪费了父亲生前攒下的所有情分,为李彻仕途铺路。
可最后呢……
赵清仪临死才知全部真相。
回忆起上一世,赵清仪遍体生寒,浑身冷得透彻。
她痛苦的闭上眼。
这些仇恨,哪怕重来一世,哪怕这一世还没发生过,她也无法释怀,更做不到原谅。
她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曾经她有多痛,便要这些人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再睁眼,赵清仪眼底只有一片不近人情的冰冷。
“赵氏,你个丧门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儿!害了李家!”
院外,罗氏还在喋喋不休的叫骂。
随着她叫骂的时间越长,原本气鼓鼓的俏月反而不那么生气了,尤其听到罗氏抱怨儿子被外放岭南的事,她便蓦地勾起嘴角,与檀月对视,像是在说罗氏死定了云云。
李彻一朝高中进士,本可直入翰林,却不知因何得罪了当今陛下,这才在新婚夜被外放到岭南鹤山县,然罗氏粗鄙蠢笨,不晓得其中关窍,时常把这事挂在嘴边,将一切归咎到赵清仪头上,固执的认为是她八字克夫,逢人便说她不详,仿佛如此践踏她,就能给她们李家找补些颜面。
殊不知这些话落在有心人耳中,便能参李家一个大不敬之罪。
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即便被贬被砍头,你也得谢恩,偏罗氏在这叫嚣不满,表面是对赵清仪这个儿媳的不满,实则是对三年前陛下将李彻外放岭南一事的不满。
上一世为保住李家,保住李彻的官身,赵清仪没少跟在罗氏母女后头收拾残局,如今无需她多言,看罗氏作茧自缚便是。
听到了想听的话,赵清仪如释重负,心安了。
快的话,明日一早便能看到结果。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三人各自散去。
揽月阁外,罗氏砸累了,骂累了,颓然丢了手里的板砖,在李素素的搀扶下寻了个石阶坐下。
“娘,我看那赵氏存心不愿搭理咱们,一直这般砸门都没反应,要不,咱们明日一早再来?”
“我就不信,她还能一辈子窝在里头不出门了。”罗氏不依不饶,那阵仗像是要守到天亮。
李素素只好与她一起守在院门口,可她实在困极,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翌日,天蒙蒙亮,邻舍的鸡刚打三声鸣,管事妈妈紧跟着也尖叫出声。
“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管事妈妈跑得跌跌撞撞,一面大喊,“锦衣卫上门啦!”
第5章 “寻常刑具怕是入不得您的……
睡梦中的母女俩被吓了个激灵,双双站起身来,脸上还有尚未清醒的迷茫。
“什、什么东西?”
管事妈妈要哭了,抓着罗氏的胳膊,几乎脸贴着脸喊,“哎呀太太,是锦衣卫!锦衣卫上门啦!”
罗氏身形一晃,醒来又险些吓晕过去,“锦、锦衣卫怎么来了?快拦住他们呀!”
“锦衣卫”对民间小老百姓而言,那就是修罗阎王的存在,凡能出动了锦衣卫的,不是犯通敌叛国诛九族的罪,那也得是个杀头流放。
正当罗氏与李素素抱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揽月阁的院门终于从里头打开了,早已梳妆完毕的赵清仪在婢子的搀扶下,袅袅婷婷跨出了院门。
见到门口略显狼狈的罗氏母女,赵清仪故作惊讶地挑眉。
慌乱的罗氏一瞬间像是看到了挡箭牌,二话不说就推了她一把,“你快去看看,锦衣卫上门来做什么的?”
赵清仪没动,只慢条斯理掸了掸衣服,“婆母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惧怕锦衣卫呢。”
下一刻,又有几个仆妇跌跌撞撞奔来,后头紧跟着七八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为首之人肤色幽黑,眉目冷肃,额间还有一刀三寸长的刀疤,一看就不好惹。
那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时,罗氏双腿不自觉发抖。
赵清仪不动声色,冲来人略一福身,“杨千户。”
居然认识?
几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赵清仪,仿佛在看着救星,罗氏也顾不得自己昨日刚辱骂过赵清仪,屁颠屁颠躲到她身后。
“好儿媳,你、你与这位大人认识啊?那你可得同这位大人好好说说,咱们家都是良民……”
为首的杨千户却将眼睛死死黏在罗氏身上,一语不发。
罗氏被他瞧得浑身发毛,索性低下头去。
杨千户这才向赵清仪颔首示意,“昨夜有人到北镇抚司报案,说李家有人对当今陛下不满,口出恶言,上头也递了话,命我北镇抚司需将人逮捕归案,细细盘查,赵大奶奶,烦请通融。”
罗氏与李素素猛地打了个寒战,连连摆手,“不不不,这……这纯属子虚乌有!没有的事!”
她一介平民,哪儿敢冒犯陛下?
李素素也跑过去拉着赵清仪的袖摆,“嫂嫂,您快同这位大人说清楚呀,咱们家清清白白,可不能担这污名,娘她、她一把年纪了,更不能进诏狱呀!”
赵清仪没吭声,罗氏也跟着劝,语气姿态放得极低,“好儿媳,都怪我这婆母,昨日是我气昏了头,是我口不择言!是我蠢笨无知!”
罗氏一边说,一边甩了自己几个耳光,带着哭腔哀求,“可你也知道的,我、我可不敢有大不敬的心……我要是出事了,我的彻儿怎么办?他也是你的夫君啊……”
像是触动了赵清仪一般,她深吸口气,冲杨千户笑笑,“昨夜之事只是婆母对我有所埋怨,这才失言,锦衣卫耳目遍布京城,这李家是什么样的人,想必杨千户心里比谁都清楚,是否误会,您应当自有分辨。”
出乎意料的,一直冷脸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杨千户,闻言微微点了下头,“大奶奶所言极是,不过既有人报案,我锦衣卫也只能秉公处理,若传闻所言不实,锦衣卫自会放人。”
罗氏满是希冀地看向赵清仪,盼着她能再为自己周旋一二,谁料赵清仪却也点头,“既如此,我也不好拦着。”便往左让了一大步。
罗氏母女大惊,不等她们再开口说话,两个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罗氏,李素素被迫躲到一旁,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一幕。
“不,民妇是冤枉的!民妇是冤枉的!”
诏狱啊,那可是诏狱啊,光是听了都要吓死的程度,罗氏难以想象自己被关押在里面,受尽酷刑的折磨。求生欲之下,她就像只拼命扑腾的老母鸡似的,想方设法要挣脱锦衣卫。
结果还没她挣脱出来,杨千户便上前,三两下把她满头的金钗珠花拔了下来,“依我大梁律,六品下官眷及平民禁戴金饰,一经发现,笞五十,罚没禁物,带走!”
罗氏这下也不知是怕死还是心疼她好不容攒下的金首饰,顿时仰面大哭起来,李素素也吓白了脸,不知所措。
早年大梁律法严苛,甚至有民间因戴金镯被抄家的旧例,只是到了如今定西年间,陛下开明,江浙一带富商兴起,百姓生活富裕,不少有钱的地主女眷私下都敢佩戴金饰,官府也往往睁一只眼闭,并不追究,没成想,到了她们这里,反成了把柄。
罗氏哭天抢地,“好儿媳,你快求求大人开恩呐!民妇蠢笨,实在不晓得这些个礼律!苍天可鉴,民妇绝无僭越不敬之心!”
赵清仪仿若未闻,任由锦衣卫把人押走了,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实现里,李素素抵着廊柱,颓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