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叶平川仍记得那一晚她的声音。
  电闪雷鸣里,她的嗓音润得像杯温水,从容地流淌出残忍的话。
  “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纯粹。”
  转眼大半年过去。深夜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叶平川翻了几次身睡不着,撑着头起来看她睡觉。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看起来却有点可恨呢。
  他不相信云灯那晚的话。起码不完全相信。
  如果她从很久之前就在说谎,那么一定要跟他离婚的那个晚上,亦不见得就全然坦诚。
  他也不相信云灯真是为了炒作,提升名气才跟他在一起,假戏真做后又感到厌倦。
  如果是为了名利,考虑更长远的发展,她应该更积极地维持这段婚姻才对。除非是想借离婚搞个大新闻——也不可能。如果是,她就不会在离婚时主动要求保密。
  真相是水中捞月。她的心思太难捉摸。
  云灯对面他翻了个身,踢开被子,无意识地抓手臂上的红疹。
  叶平川回过神,拉开她乱抓的手。看她痒得睡不好,索性把她的手臂拉到自己身边,放轻力度帮她拍拍疹子缓解。
  云灯在睡梦中很自觉地,整个人跟着挪了过来,依偎着他。
  拍着拍着,叶平川又觉得,她未免也太放心他睡在旁边。
  其实这也说得通。人只有没感觉了,才会觉得可以当朋友。
  或许是他想得太复杂。真相是云灯早就告诉过他的,只是他自己没办法接受。
  于是那张甜睡的小脸又变得可恨。
  叶平川尤不甘心,俯身抵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道,“真的一点也不想要我?”
  他的头发偏硬,蹭到脸上刺得慌,云灯皱着眉摇头。
  连梦里都在躲。
  叶平川这夜没怎么睡着。
  天亮后云灯睡醒,一眼就瞧见他脸色发白。
  “你又吃药又喝酒,不盯着你,万一半夜呼吸骤停猝死在床上,”叶平川说,“我不成犯罪嫌疑人了?”
  甚是有理。
  云灯感动道,“多亏靠谱的谢大人保我一命。”
  叶平川哼了一声,翻身下床。没提前一晚说过的话。
  她也没提。
  但又有一些变化,确实地发生了。
  一起吃过火锅后,叶平川跟剧组同事们的关系明显融洽了许多。
  喝过酒唠过嗑,谁还不是老大哥。江煜逐渐放肆起来,在片场时不时能看见他搭叶平川的肩膀叫川哥。
  叶平川想不跟小孩计较,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云灯因为被他当面蛐蛐“故意躲着我”,痛定思痛,每天上班之前都会先去隔壁敲门叫早——
  谢大人起床啦,速速和我一起上朝!
  叶平川有时候上午没戏,也会被她早早地吵起来。睡眠不足时常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
  喝了酒之后说的话,云灯大部分都记得,但太困时说的就不怎么有印象了。
  反正从那天晚上以后,叶平川没再动不动就摆出一副阴郁男鬼的作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叫人无所适从。
  她就默认自己是抓准时机把叶平川哄好了,暂时可以放心地拍戏。
  这天是拍两人在藏书阁里的戏。
  上次她和谢凭渊吵架,机缘巧合得到了藏书阁的通行令牌,可以自由出入,阅读案宗卷籍。
  看到真正的民情记录后,她才知道,原来推行一项政策的过程这么复杂,真正落地时困难重重,有时会跟设想的效果相差十万八千里。才晓得自己想当然的青涩幼稚。
  再见面时,谢凭渊看破她的尴尬窘然,却并没有嘲笑奚落。他压根就没提起上次吵架的事,又说起另一个与时政相关的,她感兴趣的话题。
  谢凭渊不把她看作不谙世事的深闺淑女,而是一名可以畅谈古今的……小同僚。
  这对言秋而言,是件十分稀罕且有趣的事。
  将军府中推崇习武,两个孩子也都对诗卷史书没多大兴趣,她平时在家里,没人可以一起谈论这些。
  不知不觉中,她跟谢凭渊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段婉心。
  亦师亦友的情感让她上瘾而不自知。她每日午后都要来藏书阁逛逛,如果偶遇,就可以与他畅谈两个时辰。
  偶尔她也会在这里写一些诗文。午后窗边清风徐来,她伏在案前睡着,脸上映着杨柳拂动的光影,手底下墨迹晕了一大团。
  谢凭渊站在窗外,含笑看着她,爱怜的目光抚过她的发顶,隔窗去拿她手中的笔。
  皓腕凝雪,即将相碰的手指浅浅错开,不留一丝痕迹。
  他的品性不允许他做出任何逾矩的事。但是有些遗憾吗?谢凭渊伫立在窗外,久久不愿离去。没有叫醒她,连呼吸都放轻,甚至不满枝头的鸟鸣。
  半晌,谢凭渊又伸出手,拿起书案上被她揉皱的一只纸团。展开来看,原来画了盏兔子灯。
  元宵灯会,初见的倩影又晃动在眼前,与熟睡的少女重合。
  谢凭渊不语,只是把画纸折好,珍视地收进了袖子里。
  这场戏拍得很顺利。没有一句台词,却有全剧第一次点明感情倾向的重要镜头。暧昧得刚刚好。
  提前收工,导演说请吃下午茶。云灯也挺开心,跨过满地的设备线,去拉他的手,“走啦。”
  叶平川在看刚才拍的镜头,明明余光里注意到她过来,却轻巧地避开。
  见她怔了一下,才用平静的语气说,“既然要当朋友,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朋友也不行。”
  第12章 “好耐冇见。”
  “喔,可以理解。”云灯很快就反应过来,神色如常道,“但是也要注意场合。免得被大家看出端倪,又要传我们夫妻不和。”
  离都离了,还怕夫妻不和?
  叶平川点头,“就是要像你一样,只嘴甜不过心对么?明白了老婆。”
  “……”
  导演在不远处打手势,叫她,“言秋来一下!”
  “来了。”云灯留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去找邓晓琼。
  “怎么了?”
  “申雪舒要提前进组。”
  怕她记不得人名,邓晓琼又说,“就是那个演女官的孩子,出品方说给她加戏,让她提前过来加拍个人剧情。”
  云灯有些意外地点头,倒没什么意见,“钱给到位就可以。”
  加戏也不全是坏事,适当的拓展能让角色更丰满。她剧里的女性角色高光本来就很多。
  她意外的是,印象里申雪舒签约的经纪公司资金规模不大,艺人没几个,都不太红。看来是准备押宝在这个女孩身上,力捧新人了。
  “你倒不担心。”邓晓琼笑着打趣,“就不怕她大放异彩抢你女主风头?”
  “都说是女主了,还能让别人抢掉风头?那我也太拉了吧。”云灯说,“这么多年难道都白干了。”
  一片草地上开一朵花,再美也没什么意思。
  要看就要百花争艳,各放光彩,再从中脱颖而出。
  “很有底气,不愧是你。”邓晓琼朝她竖起个大拇指。“那我就叫跟组编剧先给她补充人物小传。今天晚上开会看拓展剧情怎么写合适,也不能硬加,要拍就拍得好看。”
  “行。”云灯说,“晚点人物小传也发我看一下。”
  她原本就很喜欢那个角色。言秋进宫后与其对手戏很多,彼此关系和情感的变化颇有看头,起初是想留给孟瑜的,但试镜之后感觉不太贴合,才换了别人。
  这个组里除了孟瑜,其它主演都是她和导演精心挑选过,演技过关的演员。就连那个暗卫哥也是,演技大于人品许多。
  这就导致孟瑜虽然得到了珍贵的学习机会,但在组里常常吃力。跟其他人的差距有些明显,偶尔接不住戏,需要云灯和邓晓琼一起帮忙梳理引导。
  她自己也很着急,云灯又太忙了,于是下戏以后总会再去请教江煜。
  江煜业务能力比她强,但同样也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跟他可以一起讨论,一起琢磨演技,而不是被居高临下地教导,还要被鄙视舞蹈生的身份。
  两人的关系因此越来越亲近。
  云灯看在眼里,没有干预。
  剧情继续发展,远来查案的四人小分队各有收获。
  谢凭渊元宵灯会或遭人暗算,阴差阳错地在这个偏远县城里找到了线索。
  更阴差阳错的是,受审的嫌犯里竟有先皇后母家的旧臣,无意之间见了言秋一面,惊恐之情如遭雷劈。
  只因她的面容,酷似先皇后。
  先皇后怀孕时已知自己怀的是女儿。为保母家的尊荣和皇后的宠耀,她联络宫外亲族暗中筹谋,在生产之际从宫外抱来一个男婴,偷梁换柱。
  只是不曾料到自己会难产,血崩而亡。
  谢凭渊和段长骁,都被这意外得知的秘辛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