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跟她分享日常,跟她抱怨生活,跟她分享喜悦,也向她倾吐爱意,仿佛她不曾离开过一样。
  陈槐终于有勇气敢去看看方夏了。
  待在出租屋里,陈槐还能骗骗自己,给自己洗脑——方夏只是在外面兼职还没回来而已,方夏只是去其他城市上学了而已……
  可来到坟前,亲眼看到石头垒成的小坟堆,他就不得不承认方夏已经离去的事实。
  陈槐拿了一束桂花,一个还没拆封的快递,还有今早刚买的新鲜冰淇淋泡芙。
  快递里面装的是方夏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方夏辛辛苦苦考来的,房间抽屉里用完的一根根空笔芯以及墙角那一摞一摞的试卷,都是见证。
  悲哀的是,到头来,她却没能亲自看一眼。
  “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我给你签收的。”一个人坐在山野里说话,真的很奇怪,声音只会消散在风里,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我拆开来,给你看看。”陈槐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取出里面的通知书。
  除了通知书,里面还装了一份新生入学指南和一张银行卡,陈槐一一取出来,整齐地摆放在坟前。
  “方夏同学。”
  陈槐把录取通知书捧在手上,分明是薄薄的一张,此刻却觉得沉重。
  他一字一句,把纸上的内容读给方夏听:“经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和德、智、体、美、劳全面考核,你被录取到我校数学统计专业学习。”
  眼泪滴落在录取通知书上,陈槐轻轻用衣袖擦去,继续读:“请凭本通知书于9月2日至3日来我校报到。”
  读到落款的最后一个字时,陈槐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弯腰伏在地上,抽泣着,喘息着。
  难过到极致,呼吸间,连心口都痛得厉害。
  坟前一片安静,听不见方夏的回答。
  说静,却分明又不静。
  野草还在风中摇动,树叶仍在沙沙作响,山坡上的牛铃,一声一声地响着,就连从天空掠过的鸟群,也有说不完的话。
  什么声音都有,唯独再也不会有方夏的声音。
  吹来的风是凉的,坟前的一切都显得冷寂,显得凄凉。
  陈槐抬起胳膊,用袖口胡乱地擦拭了眼泪,又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他带来的纸钱。
  火焰燃起,跳动的火光映在陈槐脸上。
  “夏夏,不热了。”
  陈槐说:“你最爱的桂花也开了。”
  秋天到了,现在已经不热了。
  但她没能等来她最喜欢的秋天,没能等到凉风,没能看到桂花。
  陈槐仰头望天,深呼吸了几口,胸口仍旧闷得慌,还带着刺痛。
  他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继续说:“跟你说个好事吧,夏夏。”
  “你们村前些天有客运车了,管理规范的那种,司机是专门招来的人,车上还有监控,不准超载。”
  “我今天来的时候就坐的是那个车,确实没超载。”
  “挺好的。”陈槐惨淡地笑了一下,一笑,眼泪又夺眶而出,“终于,你的命……你们十几个人的命,才给这十里八乡换来了专门的客运车。”
  究竟是什么样的改变,非得需要用鲜血去换呢?
  又是怎么样的惨烈,才能让世人记住教训呢?
  虽然陈槐的每一句都得不到方夏的回答,但他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初三有时候也闷闷不乐的,食欲也没有之前好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她了。
  他说他把她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收了,全部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她的柜子里。
  他说他加在购物车里的那些想买给她的东西,最后还是下单了,快递取回来之后,就放在她的房间里。
  他说他每隔几天就会去买一束花,插在她书桌上的花瓶里。
  他说他不会再抽烟喝酒了,不会再折磨自己,也不会再消沉下去,让她不要担心。
  他说他会好好给自己做饭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初三。
  他说他会往前走的,尽管前面的路上,再也没有她。
  从阳光满天讲到落日黄昏,陈槐也不肯离开。
  太阳翻过了山,天色暗了下去,山里的鸟开始叫,一声比一声嘶哑。
  “夏夏。”
  “原来山里的夜这么黑。”
  陈槐庆幸,方夏不怕黑,方夏喜欢月亮,方夏身边还有她爱的外婆在。
  要不然,那黑漆漆的地底,和那看不到尽头的长夜,方夏一个人又该怎么去熬。
  脸上的泪痕早就被夜风吹干,陈槐屈起腿,靠在方夏的坟边,就像以前他们俩依偎在一起一样。
  夜风中,陈槐给方夏讲起了笋子冬冬的故事。
  尽管方夏早就已经听过了。
  陈槐慢悠悠地讲着,一字一句,全都被吹散在旷野的风里。
  明月升起,清辉洒落,山野间像覆上了一层白纱,朦胧,清凉,还带着哀伤。
  远处的人家,飘着炊烟,亮着灯火,有小孩子在院坝里嬉戏打闹。
  陈槐听见,那些稚嫩的声音,正拖着长调,一声一声,唱着不知道名字的童谣——
  “月亮月亮光光,
  芝麻芝麻香香。
  烧死麻大姐,
  气死幺姑娘。
  姑娘姑娘不要哭,
  买个娃娃打鼓鼓……”
  -正文完-
  第38章
  大概,有些伤痛,注定是忘不掉的。
  所以陈槐只能让自己忙起来。
  忙到不可开交,忙到没空去难过,没空去思念。
  似乎,也只有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他才能熬下去这些没有方夏在的日子。
  陈槐知道,他要往前走才行,方夏应该并不愿意看到他一直停留在原地。
  那些自考的书,陈槐没再继续看。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去方夏的大学。
  这对一个已经辍学四年并且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人来说,是个非常疯狂的决定。
  之前想着要自考,只是想提升一下学历,将来好换一份体面些的工作。
  但现在,陈槐想的,不再只是提升学历了。
  他想要替方夏去她的大学里看一看,替方夏去她的大学里生活。
  命运总是很奇怪,去年,陈槐为了方夏能够继续读书而打听的那些消息,现如今,他倒是全派上用场了。
  九月,陈槐去市里的教育局开具了同等学力证明,又回镇上盖了章,这样,他就能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十月底的高考报名。
  距离第二年的高考只有九个月时间,陈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没幻想自己能一下子就考出多高的分数,所以他采取了迂回的战术。
  他想,这次只要能考上专科学校,就足够了。
  陈槐在附近的食品加工厂里找了一份零工,每周只用去两天。
  一个月下来没有多少钱,但足够应付他一个人的生活开销,最重要的是,时间会自由一些,这样更方便他备考。
  除了打零工的那两天,剩下的时间陈槐都用来学习。
  他没去复读学校,也没有多余的钱去报辅导班,就待在出租屋里看方夏留下的那些笔记,或者找点网课听一听。
  他到底实实在在地荒废了四年,上学的那些年里也只顾着跟老师同学作对,根本没怎么用心学习,所以基础很差,复习起来很吃力。
  英语单词记不了多少,语文的必考古诗文更是背不出几篇,数学的各种公式、定理也理解不了。
  陈槐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过去错过和丢掉的知识捡起来,他仔细翻看着方夏的笔记,循着方夏的脚步,一点点往前走。
  陈槐有纠结过要不要把现在这个房子退了,回老家去住。
  如果这样,每个月都可以省下一笔房租钱,也生活花销也会少很多。
  但陈槐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个房子里处处都是方夏的痕迹,他舍不得离开这里。
  所以房子的租期到了之后,陈槐又续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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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陈槐去青平村看了方夏和外婆,又回到云江镇去祭拜奶奶。
  镇上的路还是没修,地砖这里缺一块,那里少一块,坑坑洼洼的。
  农贸市场门口摆摊卖水果的那些人,还是熟悉的面孔。
  赵婶原先开烧烤店的那个铺面,现在开着一家旋转小火锅,生意不错。
  陈槐还碰到了几个以前在厂里打工时认识的朋友。
  听到陈槐在准备高考的消息,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曾经那么不爱学习、成绩那么糟糕的人,现在居然开始认真学习了,而且还想着要一路读到了本科。
  他们拍拍陈槐的肩,劝他还是早点学一门能挣钱的技术来得实在,别去想那些跳起来也够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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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夜,陈槐做了酸菜鱼,买了唯怡豆奶和果酒,一个人喝。
  端午节,陈槐做了土豆烧鸡,煮了蜜枣粽和豆沙粽,一个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