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陈槐自己可以早起,但他不能让方夏每天都被迫和他一起早起。
  所以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快中午了才见面,一起吃个午饭,再一起在镇上逛两圈。
  陈槐就陪方夏回烧烤店里,一直待到他快上班的时间才离开。
  这样一算,方夏和陈槐单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比以前多到哪里去,交流活动更是没什么变化,就还是像从前一样坐在后院的树底下聊聊天。
  明香姐偶尔过来打趣他们几句,两个人就都红了脸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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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来一个烧烤店休息的日子,陈槐跟厂里请了假,跟方夏一起去玩。
  方夏上午起床洗了最近几天攒下的脏衣服和鞋子,和陈槐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坐上摩托车出发。
  他们没去很远的地方,只是来到了镇子附近的一处山坡上。
  满坡的青草,高大的柳树,涓涓的溪流……这些东西,都是山野里常见的,算不得稀奇,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这里很安静,没有别人,他们可以独处,这就够了。
  方夏折了柳枝,又加上些不知名的野花,编成两个花环,给自己戴上之后,又拿了其中一个去给陈槐戴。
  陈槐不想戴这种玩意儿,但也由着方夏把花环套到自己的脑袋上。
  两人躺在草地上,抬眼,便是无边无际的蓝。
  耳边,是溪水流动的声音。
  方夏闭上眼,叫他:“陈槐。”
  “嗯。”
  “我要听故事。”
  “行。”陈槐翻身朝向她,稍加思索,开了口,“那我给你讲笋子冬冬的故事。”
  笋子冬冬是山里的一种鸟,陈槐只在夜里听到过这种鸟的叫声,并不知道这个鸟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个鸟的学名叫什么。
  村里的人都把这种鸟叫笋子冬冬,陈槐也就这样叫它。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跟盖了一床暖烘烘的棉花被一样,晒着晒着,就忍不住有了困意。
  陈槐根据记忆,把自己小时候听过的笋子冬冬的传说讲给方夏听。
  故事还没讲到一半,他再抬眼去看时,躺在身旁的人早已熟睡。
  陈槐没再继续讲故事,盘腿坐起,折了树枝驱赶虫蚁,不让它们打扰方夏睡觉。
  旁边有好几丛狗尾巴草,山风一拂,慢晃轻摇,毛绒绒的,像是挠在了陈槐的心上。
  太阳快下山了。
  陈槐轻声喊她:“方夏,醒醒,该回去了。”
  日落后,山里的气温会降得很快,再睡下去,陈槐怕她会感冒,而且确实也该送她回去了,太晚了不好。
  他又推了推她的肩:“方夏?”
  方夏睡得沉,咕哝了一声,陈槐没听清,把耳朵凑近,“什么?”
  “叫我幺幺。”
  “幺幺?”
  “外婆就这样叫我。”方夏缓缓睁开眼,无神地望着蓝天,“外婆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方夏出生在大暑之后,立秋之前。
  那是一年中最炎热、阳光最猛的时节,满坡的玉米和高粱,长势正好,新犁出的地里,种上了萝卜和苋菜。
  那一天,母亲死了,全家人都在难过,丝毫没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除了外婆,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她的出生。
  外婆没念过几天书,认不了几个字,也不会取名字,就一直“幺幺”“幺幺”地叫她。
  后来,去登记上户口的时候,有人给外婆说了个“夏”字,这才有了“方夏”这个名字。
  不过,外婆还是更喜欢叫她“幺幺”。
  一声又一声,温柔亲切,全是爱意。
  “好了,幺幺,不能在这儿睡了。”陈槐把人拉着坐起来,“太阳快落山了,这里冷,再睡会感冒的。”
  方夏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抬手揉眼睛,却有什么东西,毛绒绒的,扎到了她的眉骨。
  方夏清醒了不少,定睛一看,原来是右手的无名指上被绑上了一根狗尾巴草。
  打了个结,绑得还挺好看的。
  “你干嘛呢?”方夏动了动手指。
  陈槐笑笑,只说:“好玩。”
  至于其他的涵义……
  那些,还不该在现在这个时候去解释。
  -
  摩托车停在公路上,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他们要先走路过去,才能坐车。
  两人顺着小路并肩走着,陈槐逮到机会,一把捉住方夏的手,紧紧地握着。
  半晌,他才说:“牵个手?”
  这话里的疑问语气,显得多余。
  “你不都已经牵上了吗?干嘛还要问一遍?”方夏白了他一眼,却没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
  见方夏没有不高兴,陈槐索性把自己的手指嵌进她的指缝,两人十指相扣。
  他摩挲着方夏的手指,摸到了她指间的茧,忽而问了一句:“是写字留下的吗?”
  “对啊。”方夏漫不经心地应着,想起以前整日里握笔写字的日子。
  有时候,笔握久了,中指和大拇指会很痛,时间长了,不知不觉中就长出了薄茧。
  “学习好的是不一样,我手上就没长过这玩意儿。”
  方夏知道陈槐学习不好,但她好像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学习不好,她问:“你成绩不好,是因为没好好学?还是真的就学不懂、学不会?”
  “一半一半吧,”陈槐说,“老师们都不喜欢我,我讨厌他们,慢慢地也就讨厌学习了。”
  顿了顿,陈槐又问方夏:“为什么不继续去上学呢?再读一年,你一定能考个不错的大学?”
  方夏摇头,淡声说:“我不想考了。”
  “以前,我确实是想好好读书,想考个好大学,再找个好工作,让外婆高兴……”
  “可是……”
  “现在,反正我一个人,怎么样都能活,就不去追求什么了。”
  没了动力,没了目标,方夏总感觉不管做什么都是没意义的。
  她早就没有那股拼劲了。
  方夏现在就想这样一天一天地混着日子,至于其他的,有关大学,有关梦想和未来的事情,她都不再去幻想了。
  陈槐正想宽慰两句,远处有车声传来,闻声,他就松开方夏的手。
  “怎么了?”方夏问。
  “被别人看见不好,别人会议论我们的。”
  小镇上的思想古板且保守,尽管他们已经成年了,但多事的人还是会说他们小小年纪,这样拉拉扯扯,不像话。
  他倒没什么,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也无所谓再多听几句。
  可方夏不一样,她不应该遭到言语的攻击。
  就算他保护不了方夏,给不了方夏什么,至少也要不去带给她伤害才行。
  第17章
  树叶渐黄,弯月渐满,镇上的小学中学都放了假。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陈槐来送菜的时候,忽然冒了这么一句。
  “嗯。”方夏应着,视线从满盆的娃娃菜移向他,“怎么了?”
  “我问了赵婶了,明后天她要陪着小敏在家里过节,烧烤店不营业。”
  “我知道啊,赵婶跟我说了的。”
  “所以……”陈槐打量着方夏的眉眼,缓缓开口,“你明天来我家里吃饭吧,我奶奶做的菜可好吃了。”
  怕被方夏拒绝,他又斟字酌句地补充:“就只是吃顿饭,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吃完午饭我就送你回来。”
  陈槐跟她说过,他家里只有一个奶奶。
  迟疑半晌,方夏点头同意:“好。”
  闻言,陈槐嘴角的弧度渐深,尾音也忍不住上扬:“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来赵婶家接你。”
  -
  第二天,方夏醒来时,赵婶已经忙着在厨房里张罗午饭了。
  小敏正坐在桌前为了作业而头疼。
  面前的英语试卷还是空白的,指甲倒是啃了不少,十个手指头的指甲都啃了个遍。
  方夏忍俊不禁,走到小敏旁边坐下。
  刚教小敏做完一篇阅读理解,陈槐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说他已经到楼下了。
  方夏去跟赵婶招呼了一声,下了楼。
  在楼下坐上陈槐的摩托车,二十多分钟后就到了陈槐的家。
  方夏下车,转过身就看见了站在屋前的那位老人。
  模样慈祥,笑得温柔,白发和皱纹妆点着她。
  老人的身后,是土墙、黑瓦和木门。
  院子里搭着晾衣服的竹竿,还晒着今年新收获的玉米。
  篱笆围起来的菜园子里有绿油油的小葱、鲜红的辣椒、刚发芽的萝卜苗,房屋后的竹林里有公鸡打鸣的声音,远处的山坡上有牛铃铛在响。
  方夏一怔,眼前的一切,陌生中又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
  她不由得想起了外婆,想起了那个她曾经拥有过,现在却没了的小家。
  这世上,总有许多爱是相似的,奶奶对陈槐,一如外婆对方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