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徐潜山一时无言以对,一旁的徐安期却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要是和我们一块,不出名也是难事。”
  陆长清挑眉。
  ……
  后来以“鹿山涯”之名在扬州演武大会一战成名的陆长清,与友人在日月山庄共饮,回忆起那貌似寻常的一天。
  茶香氤氲,茶馆外一树琼花正开到极盛,碎玉般的花瓣纷纷扬扬落满青石长街,有几瓣被风吹入茶馆。
  眉目如画的少年剑客看着他,意气风发,一双眼睛明亮耀黑。
  “你千里迢迢从桐州来,又背负剑,显然对自己的功夫有足够的信心。”
  太玄剑剑珏轻晃,徐安期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去扬州参加演武大会。
  这就是青城三杰的初次相遇。
  与那些江湖上传闻的故事不同——他们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什么惊风雨泣鬼神的结义,有的只是在茶馆一个寻常的午后,春阳、茶香、落花,少年人凑在一张掉漆的茶桌旁,共饮一壶清茶,笑谈今年的天下第一花落谁家。
  二十岁的年纪,自该张狂。
  **
  二十四年后,长安五年,扬州。
  魏危一行人星夜兼程,夜以继日从青城赶至此。
  在城门外十里的地界,早就有收到消息的一行人在驿站门口等着。
  魏危勒马回身,马蹄踏起薄尘,为首的青衣女子拱手长拜:“我等奉孔先生命在此等候。”
  停在树上的傩隼见到自己的主人来了,扑腾着翅膀朝魏危飞去,还没撞到魏危怀里,就被身后困得眼冒绿光的燕白星抢先一步拽过来。
  “小畜生。”燕白星小声骂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魏危眼睫微垂,看清这一行人的相貌,从怀中拿出那枚天子令牌,只一眼,青衣女子后退一步,撩起衣摆叩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她跪了一地。
  青衣女子恭声开口:“一日前,百越傩隼飞抵扬州。孔先生亲笔手书,只要见此令牌,扬州军政要务皆由持令之人定夺。”
  身后的楚凤声翻身下马,将另一封手书送上。青衣女子接过,目光微沉,收起手书,垂首恭立:“见过百越巫祝。”
  魏危折起马鞭,双腿紧了紧马腹,问:“与日月山庄交从过密的安抚使与马步军都总督现下何处?”
  “孔先生信中已讲明,只等令牌一到,便先二人革职查办,只待巫祝发落。”
  青衣女子行事颇有孔成玉风范,等一一答过问题,临近城门,她再度驻足躬身。
  “巫祝星夜兼程,想必劳顿。城中已备好清净院落,随时可供巫祝一行人歇息。”
  “九重楼的探子已布控日月山庄四处,但凡有风吹草动,必当第一时间飞报巫祝。”
  **
  第二日,清晨。
  魏危推开临街的窗子,湿润的晨风裹挟着扬州特有的水汽扑面而来。
  鳞次栉比的楼阁间悬着旗子,纵横交错的街巷随着晨起的人流渐渐苏醒,早行的商贩、赶学的士子、担水的水夫云集于市。
  从楼上往下看,孙娘子的云吞铺子已支起,木锅盖揭开,升腾起一片白雾,三元楼的采买正与商贩讨价还价,楼上伙计的叫卖声飘散在晨风里:“醉虾醉蟹醉螺——”
  从楼上眺望更远处,交错的河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从缭绕的雾气中探出头来,那是扬水边的观鹤楼,徐安期曾在楼边的悬崖上留下剑痕。
  隔壁房间躺着还在休息的燕白星与楚凤声,魏危想的却是数月之前,自己和陆临渊乔长生来到这里的光景。
  晨色幽幽,魏危这么静静在窗边看了许久,直到身后有人伸出手轻轻环过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
  颈侧传来温热的呼吸,两人姿态亲昵,魏危一回头,对上陆临渊正望着自己眼睛,仿佛他一直在等自己回头。
  陆临渊穿着件雪色单袍,一时没有说话。他低下眼睛,静静勾着魏危的手指。
  “魏危,你是不是不高兴?”
  “……”
  魏危她抬起手,指尖摩挲过陆临渊散开的长发,清清幽幽的夜息香飘散开,与鲜活的水汽融在一起。
  门外,一人轻声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昨日那位青衣女子的传来。
  “巫祝,日月山庄今早有陌生面孔出入。”
  第118章 玉骨久成泉下土
  江湖人尽皆知,日月山庄的二公子乔长生自小身体不好,庄主常年张榜求医,但凡通些岐黄之术的,都可揭榜入庄一试。
  这些年揭榜出入日月山庄的江湖异士不算少,就是姜让尘,也是揭了榜才得到了进来的机会的。
  然而这进来的一行人却与以往不同。
  日月山庄少庄主贺归之赶到时,为首的男子一改揭榜时唯唯诺诺的模样,颔首端坐太师椅,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手中折起的马鞭。
  “……”
  贺归之忽然想起自己也有这样一柄漂亮的马鞭。
  牛角的手柄温润如玉,末端装饰着黄金与宝石。
  可扬州没有西北那么广袤的草原,能叫他挥鞭纵马,驰骋千里。
  当贺归之的脚步声停在阶前,那男子才缓缓抬眼。他目光如刀锋般在少庄主身上一掠而过,缓缓起身的动作带着刻意的恭谨,一枚令牌推出,眼睫低垂。
  “贺小庄主,仓促见面。小人名为夏辟疆,是我主在扬州地界的行走。”
  “……”
  这一句话,令贺归之脸上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辟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始终未散。
  与其兄长夏无疆的无情冷酷不同,夏辟疆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泛着病态的淡红,整个人如同浸在血池里淬炼过的玉器,表面温润,内里却透着森森寒意。
  贺归之见过令牌,抬手低头,银纹抹额下的眉眼敛去锋芒:“见过夏先生。”
  夏辟疆直起身,还是笑:“怎么不见贺庄主来?”
  贺归之开口:“父亲的眼睛在二十多年前被人所伤,近日为主上奔波劳碌,旧伤复发,白昼不能视物。山庄事务暂时交于我打理,还望先生海涵。”
  夏辟疆闻言轻飘飘啊了一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便收起马鞭坐下,取出一支烟斗。
  他目光幽幽,却是叹了一口气,贺归之放在双膝上手指很轻地蜷了一下,起身为夏无疆点烟。
  微弱的火苗映照着夏辟疆低垂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轮廓。他随意地屈起一腿,另一腿翘起,整个人透着股慵懒的锐气。
  “……”
  屋内一片死寂,夏辟疆吐出一口烟,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语气里有一种很浅淡的打趣:“是我多心,以为贺知途当了这么多年的庄主,已忘了他不是这里的主人了。”
  贺归之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先生今日屈尊来访,想必有要事商谈。”
  夏辟疆:“望西人一路从青城来,如今的青城戒备森严,新任的尚书左丞孔山骨贺云麾将军一样是主战派。她若不死,我主大计还要多费一些功夫。”
  说着,他抬眼看一眼贺归之,有些惋惜:“说起来,他与贺公子还见过面。早知当初他有这份心思,你早该杀了他才是。”
  贺归之蹙眉:“先生……”
  夏辟疆笑一声:“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他展开羊皮地图,圈出扬州沃野:“以战养战终非长久之计。中原腹地有鱼盐之利,粮秣之丰,可惜中原皇帝昏聩无能,不配据有。”
  “自中原皇帝轻史重牧以来,地方军权也归了州牧,各方心思浮动。而我主已在陈郡起兵,中原边境三郡之兵不值一提,至于天堑荥阳,望西人潜伏已久,也不足为惧。待我主攻破青城,便到水城扬州,我草原之兵马不习水战,还需倚仗日月山庄,直捣开阳。”
  夏辟疆说完这些话,看向贺归之,眼角含笑:“我主一直没有忘记你们父子与其他望西人的功劳。待功成之后,你们不必再借着日月山庄的由头隐姓埋名,我主自会将你们这些年的劳苦功高昭告天下,享百世荣华富贵。”
  “至于这个山庄,不过是潜伏的权宜之计,自然也不必留着了。”
  贺归之一顿,抬起头:“先生,关于山庄之事,还请三思。”
  “贺公子这话说得不明白。”
  夏无疆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屈指轻叩烟斗,簌簌烟灰飘落,眯起眼睛。
  “贺公子莫非真忘了,你们父子是怎么来的扬州,怎么当上的庄主?”
  贺归之握紧了刀柄,闭上眼睛,沉声:“先生,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舍弟体弱,还不知内情。”
  “舍弟?”夏辟疆闻言,方才还慵懒倚坐的身形直起,气势徒然一拔,冷笑一声。
  “贺公子,当年虎豹骑在青城久攻不下,与徐州军艰难交战之际,先主依旧分出一队望西人助你父潜伏扬州。便是你们要留下乔家两个祸患,我主仁善,依旧网开一面。可你那个好弟弟带着百越巫祝搅乱薛家大事,使我兄折于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