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眼见着天生的冤家飞回来,燕白星气急败坏地将灯火归回原位,接着盯着门口半天,还是什么人也没看见,忍不住磨刀霍霍向傩梭:“怎么就回来了你这只小畜生?是不是巫祝在外边乐不思蜀……”
  百越草木丰茂,密林广阔,远处青色的高山似乎和遥远的青天融在一起。天似穹庐,笼罩四野,有人慢慢走在平整的青石砖上,踏碎一层日光。
  “燕白星。”
  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有人按住了燕白星的肩膀,燕白星这才惊觉背后有个人,下意识就要呵斥:“谁在——”
  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后面的几个音节被燕白星自己生吞了下去。
  背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来人随身携带着的长刀冷若寒冰,锋芒璀璨到有些扎眼,仿佛转瞬能夺人生死。
  但哪怕是霜雪刀都抵不过它主人的那双眼睛,仿若是镶嵌在金器上的宝石,摄人的沉静,黑得深不见底。
  燕白星一下子浑身僵硬,眸子倏然瞪大。
  魏危淡淡开口:“一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燕白星:“……”
  熟悉的音色,杂糅着淡漠与凌厉,在燕白星睡梦里响起过无数次。
  四年之前,也是在这里,魏危邀请了所有反对自己当巫祝的百越长老,等几大部落得知消息赶到时,满墙刀痕血迹,魏危立于血泊之中,她的声音与掷下的一枚木牌一同响起,是一个“杀”字。
  魏危的年纪不大,但行事却颇有魏海棠的风格,而且比起她的母亲,魏危的杀戮显得更加高效简洁。
  一方面,魏危不为几大部落之间的任何东西所威胁,公平地几近冷酷,另一方面,她以牙还牙,以杀止杀,就如山间野兽般自得又不通人情。
  那张始终端坐在祈禳堂首座的身影和她从来没有动摇过的声音一起,深深刻入觊觎巫祝宝座的人心头。随着一个又一个妄想垂死挣扎的人被枭首示众,他们不得不向百越年轻的主人低下高傲的头颅。
  八灵为之震慴,况鬾蛊与毕方。
  **
  一时间,祈禳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那位刚刚风尘仆仆回来的人。
  阳光像是在熔炉中流淌的液体,魏危身后披着霞光,她瞥过一*眼,燕白星竟然有些望而却步。
  魏危十六岁登百越巫祝之位,十二尸祝是她的师父,乌桓慕容少主是她的手下败将,青城儒宗掌门在她手中走不过五十招,日月山庄的少主在她眼中不过尔尔。
  除去一个不曾正式打败的陆临渊,算上百越、中原与乌桓,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绯红的衣袖在穿堂风中翻飞,魏危的面容清冷,抓着霜雪刀柄的手青筋凸起,像百越山川的脉络,隐隐透出一股威压。
  心中不安的楚凤声,内有打算的澹台月,不干己事不开口的李天锋,还有一时震惊的燕白星纷纷站在了原地,看着那个离去一年多的首领重新走到最前面的席座。
  他们多久没见过魏危了?
  就在无声的惊讶中,楚凤声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皱了皱眉。
  魏危走过的地方,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就连澹台月都四下看了一圈,与楚凤声探寻的目光撞到一起。
  澹台月怔了怔,有些不明白楚凤声为何会看向自己。
  慢慢的,没人能忽视的海棠香气慢慢浸染整间祈禳堂,木槿目光一凝。
  巫祝受伤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楚凤声心中咯噔一声,从今早开始的不安感就在此刻到了极致。她霍地抬起眼,正好听见魏危冰冷的命令传来。
  “关门。”
  楚凤声低头,听着守门的人将祈禳堂的大门关上,眼前昏暗些许,她心头如冰水浇灌而下,一片寒凉。
  百越五大部落之间的关系松散也铁血,看着几位巫咸私底下好像没什么大冲突,但这一切的和平都建立在巫祝的意愿上。魏海棠当年清洗百越,他们从没忘过那样深刻又令人胆寒的教训。
  魏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但这也代表着什么事在她这里都要付出代价。
  在一片死寂中,魏危坐在那张镶嵌了五颗巫咸头骨的座椅上,木槿站在了她的背后。
  “正好几位巫咸都在,不如就在今天谈谈吧。”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霜雪刀柄,语气还算平静,杀意却沛然。
  “是谁在千鸟崖设伏,打算杀掉我的?”
  第87章 往事
  百越共有四位巫咸。
  南越巫咸楚凤声是楚竹的义女。当年楚竹早逝,魏海棠力压族内质疑楚凤声并非巫咸之女的声音,一手扶持她上位。
  楚凤声自知自己本无登上巫咸位置的可能,一身全靠魏海棠的恩情与朱虞长老的帮扶,私下虽然游走于几大部落之间,但也算对魏危忠心耿耿。
  北越燕白星与东瓯澹台月巫咸的位置来的就有些尴尬。
  上一任巫咸燕北极与澹台柳当年趁楚竹生产后虚弱,暗杀楚竹。魏海棠亲自追查到最后,最终揪出了两位身居高位的巫咸。
  在狱中,燕北极交代,自己觉得杀死楚竹有利可图,不希望看见巫祝手握两大部落独大。而另一边的澹台柳则痛快承认,自己不愿见一个与中原男子有孩子的女子稳坐巫咸的位置。
  百越与中原之间的纠纷由来已久,归根到底不过一句“非我族类”。
  魏海棠曾经想过推动百越与中原消弭成见,归整千鸟崖,与中原互通文字语言。百越族内始终有对此不满的人,觉得中原不过一群衣冠禽兽。
  魏海棠对这些阻碍早有预料,却不曾想到他们不惜对同为巫咸的楚竹下手。
  查清事情经过,燕北极与澹台柳最终被枭首示众。
  百越很多人对当年魏海棠有所误解。
  当然,以世俗常人的眼光来看,魏海棠所作所为相当然配得起巫祝的身份,自己最亲密的友人楚竹因两位巫咸死亡,但她依旧秉公持法,并未让自己的私怨干扰到刑法一分,可堪表率。
  但实则魏海棠继承巫祝之位,乃至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为百越审判事务,其实就是单纯的觉得,既然只有自己这条血脉能完成这件事,那就理应该完成这件事。
  责任因能力而生,这对她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燕北极与澹台柳各自的的孩子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年纪,强推楚凤声继任巫咸之位在向来以血缘传承的百越中已属例外。
  魏海棠思索已久,终于还是在祈禳堂下令,由两部落的长老暂代巫咸之责,直到燕白星与澹台月年满十五,再让他们继任巫咸的位置。
  燕白星从小与魏危在一块玩,北越长老都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骨气,被魏危打了一顿后突然就转了性子,天天凑到魏危面前,天天被魏危打,乐此不疲。
  不过百越每一任巫咸都名声在外,无论是谁都要高看他们的血脉的一眼,哪怕是看起来大愚若愚的燕白星。
  北越长老将一切事情往好处想,中原那个说何不食肉糜的傻子都会对仆役说“忠臣血勿去”,说不定燕白星这是在韬光养晦,降低朱虞长老的防备心。
  然而燕白星被族中长老告知那一段往事时,只是有些莫名地看着长老,神色古怪地开口。
  “照长老所说,是燕北极做错了事情。他杀了一个巫咸,最终赔了自己一条命,这很公平。”
  北越长老微怔:“可那是你的父亲。”
  燕白星急着去找魏危,有些不耐烦:“就算是我爹,那也是做错了事情。”
  北越长老一时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给我过来!”
  燕白星灵活地躲避着自家长老的长刀,抽空指了指一旁的澹台月:“长老不是平日里嫌弃我不如他聪慧,正好,你现在去问问他,愿不愿意与长老同仇敌忾,要是他愿意,我的巫咸位置可以一块让给他。”
  “……”
  正在下棋的澹台月破天荒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澹台月是五位巫咸中年纪最小的,却远比燕白星沉稳,心思深沉。
  百越还流行着下六博棋的风气,六博棋共有黑白共十二颗棋子。每一方有一颗棋子为“枭”,另五颗为“散”,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
  比起围棋,六博棋更加古老,掷骰子决定先后,棋局以枭棋的存活或是散棋的全部存活为胜负标准,只有胜负,没有平局。
  在燕白星追着魏危四处乱跑,把北越长老气的半死的年纪,澹台月已与木槿一块在祈禳堂下常人玩起来乏味的军棋或是六博棋,经常一下就是一整个下午。
  澹台月很早就发觉了澹台柳的真相,十五岁那年东瓯长老向他托盘而出时,他也不过静静坐在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澹台月掀起眼皮,淡淡瞧着那位看起来声泪俱下的长老:“长老这时候与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东瓯长老咬牙:“当年巫咸不过是差了一些运气!若不是李天锋那根墙头草两面三刀,我们何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