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有异族血脉这么一天在,他们不想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就只能暗中维持自己的势力,而君王就等着名正言顺处置他们的一天。
  阳谋如此,乌桓不得不入。
  最终,慕容星雨缓缓吐气,神色显出几分真诚的歉意。
  “魏姑娘,乌桓并非不知道开阳如今的情势,但这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需要与家中长辈商议。”
  “但我可以以慕容少主的身份向巫祝许诺,若当真有这么一天,我会尽全力说服慕容一族。”
  魏危也没想过三言两句就能获得乌桓的支持,倒也没有太过失望。为表诚意,慕容星雨与魏危交换了乌桓与百越的信物。慕容星雨端起茶盏,以茶代酒,与魏危碰了一杯。
  此事暂定,慕容星雨心下稍定,却不妨魏危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有关我自己与慕容氏族。”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慕容星雨又绷住了:“……”
  魏危缓缓开口:“我与日月山庄的贺归之有些过节,所以之后想借慕容氏的身份与他见面,不知慕容公子介不介意?”
  在儒宗那回,魏危曾以慕容族人的身份试探过贺归之,贺归之一直以为她是乌桓前来儒宗求学的弟子。
  慕容星雨如闻天籁之音,长舒一口气:“魏姑娘早说呢,小事一桩。放心,巫祝在中原之内都能以我慕容氏的名义活动,只要不是杀了皇帝,出什么事乌桓都能担着。”
  **
  魏危与陆临渊离开了花星楼。
  扬州多雨,不知何时飘起了缠绵细雨,足底靴履踩上一片积水,水波荡开一圈涟漪。
  魏危忽然想起,在百越密林的雨季中,也是这样的场景。
  高楼之上,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折扇拢起,扇骨抵着慕容星雨的下颔。窗外树影摇晃,将他半个身子都遮掩住了。
  日已西斜,他坐在滚滚红尘中,唱着词调。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第77章 江湖第一(修500)
  雨晴风暖烟淡,小桃灼灼柳鬖鬖。
  扬州昨夜下过一阵雨,今日风清日明,晴空如洗,行人如织。江湖上备受瞩目的演武大会终于开始了。
  演武大会操办的地点就在扬州街上、鼓楼下方,一座聚水环台就是擂台。
  四周占地虽然广,但能容纳的人不过百来人。除了要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部分前来观战的人只能挤在长街中,充*街塞陌,鸣鼓聒天。
  因为挂着慕容氏的名号,魏危与陆临渊坐的都是上座,正下方对着比武的环台。
  乔长生自然也来了。
  自他回了日月山庄后,这还是他第一回出门。
  他与魏危和陆临渊坐在一块,却是身形消瘦,骨节白青,捏着一壶西凤酒,时不时仰头喝一口,整个人像是一块将要熄灭的微弱炭火。
  虽然只有几日的功夫,乍见人声喧闹,他神色恍惚,好像已过了好久。
  放眼望去,下边的台面上放着一面大鼓,足足有一人多高。
  魏危靠在鼓楼临街的栏杆上,问:“那是做什么用的?”
  陆临渊与乔长生循声望去,拎着酒壶的乔长生先开口。
  “那是花鼓。”
  “扬州戏出名,其中最有名气一出叫‘彩云记’。戏文讲了一户富庶人家被府中觊觎家财的管家暗害,阖府被推入扬水中。家人在江中拼死托起女儿彩云,天上的天水娘娘见了于心不忍,折断一枝荷叶抛入水中搭救。”
  “彩云逃出生天,而管家为避免事情败露,又见彩云貌美,生出了强娶的心思。彩云假意同意管家的要求,在大婚之日逃出,敲响鸣冤鼓。”
  “正好钦差来此地,见事情蹊跷,免了杀威棒,开堂主审此案。彩云在堂上与管家一家舌战群儒、铿锵顿挫,词藻华丽,精彩万分。最后事情明了,管家被处死,家财归还彩云。”
  “彩云记里最精彩的这一折就叫‘鸣冤’,开场就是彩云敲响鸣冤鼓。”
  ——妾有冤仇,痛缠肌骨,为日深矣。
  青衣唱腔婉转,在台上泪涟涟。
  ——顷刻间父母兄弟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
  因为这出戏热闹又解气,每年扬州都会在年末集会请戏班开场一次。这花鼓一敲,便是和现在演武大会的场景差不多,全扬州人都挤到这里看戏。
  **
  大约是大鼓放在这不用白不用,演武大会敲鼓开场,后又有人系上红绸,而后摆了张香案,由扬州本地与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分别上香,再有一人高声念着“点到为止”“落水即败”之类的规矩。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整整半个时辰,魏危支着头,垂眸看着下边,有些倦怠。
  她为了观战,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却不想中原人做事向来叽叽歪歪,一个开场居然这般漫长。
  乔长生神思恍惚,魏危紧盯擂台,三人中陆临渊最轻松,闲暇之余还下楼一趟,拎着食篮上来。
  他问:“要不要尝一尝扬州的云吞?我问了,孙娘子家的最好吃。”
  孙娘子家的云吞是扬州一绝。
  面汤是提前一夜熬的骨头高汤,馅料加上了特制的卤汁。出锅时,先舀一大勺汤底倒入海碗打底,再倒入煮熟的云吞,加上芫荽或是葱花,最后浇上一勺热汤,鲜的很。
  陆临渊拎了三碗上来,在四周一群同样起了个大早、睁着眼睛正襟危坐的人中,三人面不改色吃起了云吞。
  乔长生舀了舀云吞,唇角漫上一点笑意:“你们若起得早,可以去三元楼吃早茶,他们家的灌汤包最好吃,从前我……”
  像是忽然暂停,乔长生所有动作都顿住了。
  就连那没有说完的半截话,也好似被截断般,消失在了风里。
  乔长生唇角逐渐抿起,低头咽下云吞。
  **
  按照规矩,前来演武大会报名的人按照前一次江湖排名高低依次比试,若无名次,就要从第一天打起。
  一连三日,扬州街上都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
  第一天慕容星雨还声势浩大来了一回,听闻魏危在鼓楼上吃云吞,打了个响指,大张旗鼓叫人送了全扬州街上所有的小吃上来。
  陆临渊:“……”
  慕容星雨毫无察觉地揽住他的肩膀。
  “坐在巫祝对面的小公子是日月山庄的乔长生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也心悦魏姑娘!强龙不压地头蛇,好兄弟你放心,我给你壮声势,我的本事就是你的本事,比钱我慕容家就没输过谁!”
  陆临渊觉得自己先前担心慕容星雨的状态实在是多虑。
  他精神头简直好得过分了。
  鼓楼上,魏危皱眉看着满桌子的菜,问:“你这个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陆临渊微笑:“确实。但是有时太过离谱,反而生气不起来。”
  一旁的乔长生闻声被逗笑了。
  魏危与陆临渊都望向他。
  乔长生触及两人转来的目光,眼里略显茫然之色。
  陆临渊顿了顿,才开口:“乔长生,这几日你都没有笑过。”
  乔长生一怔。
  远处檐上有一只飞鸟簌簌飞起。
  魏危与陆临渊的目光好似一汪泉水注视着他。乔长生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太沉重,不好言明,只能微微低着头。
  他抚摸着手中的酒壶。
  酒暖回肠,乔长生那双从来清澈晶亮的眼睛,此刻却多了几分晕染着浮红的复杂。
  他连声音都低下来,咳嗽了一声,大约是在斟酌用词,最终只怅然开口。
  “魏危、陆临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回日月山庄,本想询问自己的兄长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贺归之自从报名了演武大会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山庄。
  他的母亲乔青纨看出了他心中焦躁,轻轻拍着他埋入她膝上的脑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长生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又该怎么说出口呢?
  他去问他的父亲贺知途,去找他的兄长贺归之,去翻阅这些年日月山庄往来的账本与记录……却可悲地发现山庄私底下确实有事情瞒着他,连父亲也不愿意讲明,只拍着他的肩膀,像是俯视着孱弱的鸟雀,叫他不要想太多。
  乔长生把情字看得很重,但他没有办法蒙住自己的眼睛,违拗自己的本性,让自己忘记薛家的事,忘记清河的追杀。
  他再不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日月山庄少公子。
  乔长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呛得他双眼湿润,日夜难安。
  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贺归之这件事是你痛苦的原因,你得不到真相,所以始终不安。但贺归之就在扬州,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日月山庄,他总有直面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