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乔长生惊骇的提醒声还停留在喉咙口,一道泛着彻骨寒意的箭羽就射来,魏危看也不看,速度猛地一坠,回身的瞬间拔出霜雪刀,举重若轻般挥刀砍下,刺啦一声,发出的声音比方才的弦音更刺耳!
  原本势如破竹,万人不当的射雕箭羽竟被一刀劈开!
  甚至来不及惊讶,暗中的射雕手汗毛竖起,电光火石间看见魏危回敬的一枚箭头,死亡的预感转瞬攫住心魄。
  魏危冷静:“走。”
  陆临渊朝乔长生示意,乔长生瞬息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搭上陆临渊的肩膀,一股劲道拉过,转眼被带着飞掠而起。
  魏危在殿后。
  她握着剑柄的指节坚韧漂亮,衣袍灌风扬起,往后腾挪,无数箭矢落在她的四周。
  换箭的仓促间隙,她那双如墨眼眸定在虚空,似越过所有伪装与阻碍,盯着射雕手本人。
  “……”
  驰骋草原,生而天骄,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射雕手居然一愣。
  魏危那双眸子凝视注目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很动人的,百越的燕白星总是死鸭子嘴硬,说他第一次败在魏危手里是因为与她对视时有片刻的分神,被同为手下败将的楚凤声无情嘲笑。
  笑过了,楚凤声又摸了摸腰上的鞭子,道巫祝大人那双眼睛确实是天下无双的漂亮。
  ——纵然是垂着眼睛看人,也凌厉锋锐,让人一看便不舍得挪眼。
  **
  夕阳落下,快要到入夜之时。
  丝绒般的昏黄光芒落于山峦间,光亮缓缓渗透森林每一个角落,黑暗不断变浓,如黑墨洇开。
  到了晚间,这里就只剩下一片黑绿的静默。
  长夜漫漫,云雾缭绕,是猎手的藏身之处,也是逃生之人的一线生机。
  追击之人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紧追不舍,要在魏危几人彻底消失在深林中前,将他们射杀!
  乔长生呼吸的温度似比夜风更低,他紧张起来就容易咳嗽,何况他本就病了一场,身体还没好全。
  他知道此刻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紧紧抓着陆临渊,便是回头都没有回,努力压住咳嗽的动静,实在撑不住了,才闷闷地咳两声。
  身后箭矢如雨,破空而出,一柄霜雪抡起,如目不暇接的罗网,几乎斩断所有箭羽,偶尔有几支漏网之鱼,也被香水海拨开。
  背后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乔长生先前怕帮倒忙,一直没有说话,也不敢回头。此时几乎听不见动静,才回头匆匆一瞥,心急如焚开口:“魏危呢?!”
  “……”
  陆临渊目如寒冰,喉咙紧了紧,语气却坚定:“她会追上来的。”
  **
  面前追杀的人不止一位弓箭手,七八支淬毒的箭矢同时射来。
  确认陆临渊与乔长生已离远,魏危旋身下压,踢起地上一块不小的石头。
  蓄着内力的石头与箭矢相撞,长箭折断,碎石也崩裂成齑粉,一瞬模糊了视线。
  待齑粉散去,深林却空空荡荡。
  那个执剑的剑客已带着病弱的文人跑远,如今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功夫诡谲的女子也忽然消失了。
  “……”
  原本盯着雪亮的箭尖的射雕手不由一愣。
  他自三岁起紧盯迅疾飞鸟,常常一盯就是几个时辰,锻炼目力。也曾疾驰草原,一箭射双雕,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眼下居然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不对……不对。
  她一定就在这附近!
  射雕手重新屏气,正要一扫下面所有动静,揪出魏危的下落,忽然听见他头顶传来一道冰雪般的声音。
  “你在找我?”
  “!”
  射雕手那双向来持万钧弓的手居然抖了抖。
  他猛地抬头,被他箭尖指着的面容在他眼前徒然放大,一张高高端坐明堂的清俊面孔垂下,仿佛一直在等他。
  决然没料到魏危居然顺着他的箭矢找上了自己,也决然不会料到她有这个胆子孤身一人来杀他,射雕手四肢百骸血流倒逆,毛骨悚然。
  他想叫人注意到这里,但已来不及了。
  魏危没有出刀。
  时间仿佛在射雕手眼里放慢,魏危倒吊着从树上翻下来,如一只轻巧的猫儿,在射雕手喊出声之前来落到他的背后。
  在这瞬息之中,手中天井、阳池等大穴被一道内力如热刀切豆腐一般刺入,射雕手被迫松手,弓箭一转,来到魏危手中。
  但那根弓弦还在射雕手眼前!
  仿佛一颗石子坠入寂静的湖泊,射雕手心头一颤,意识到魏危想要做什么,瞳孔骤缩。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内心已咆哮叫自己仰头躲开,但魏危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连脖颈都僵硬了。
  “……”
  魏危单手攥住弓臂,用力往后一拉!
  一道凌厉的血线似凭空出现,甚至尤嫌力道不够,还要速战速决,魏危一脚朝着射雕手的背上蹬去。
  就在这刹那间,万千殷红如割断夜色,“滋”的一声爆散出漫天血红。
  魏危抽身后退,血雾纷纷扬扬下落,只有一道未完全凝固的血点溅落在她冷白无暇的脸上。
  她却不避污秽,抬手用手背静静抹了,眼中淡淡。
  一个人从生到死是何其干脆利落,整片深林仿佛安静了一瞬。
  魏危长身玉立,冷眼一扫。
  身后偌大的山林渐渐沉入黑夜,暗中仿佛有无数从天宫地府来的神鬼,众人一时惊惧不敢妄动,仿佛神女持弓,消失在沉沉夜里。
  第70章 割肉奉君
  魏危带着沾血的长弓与箭囊回来时,陆临渊并没有多问。
  乔长生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一副气虚挣扎的模样。
  他确认了三人又聚在了一块,心中安心些许,就着有限的温水勉强啃下几块糕点,便沉沉睡去。
  此后便是漫漫长夜。
  陆临渊先前想弃车入林,乔长生与魏危都迅速领悟了他的意思,带了许多轻便却关键的东西下来。
  魏危下车时,顺带还把大宛马的缰绳给解了。
  眼下魏危虽然杀了其中那位射雕手,但剩下的那些人反应过来后,必然怒不可遏,对他们施以更惨烈的报复。
  夜晚丛林中生火会暴露行迹,此时入春,晚上还有些凉。
  魏危与陆临渊倒是不惧寒冷,但乔长生如今是一点寒凉都吃不得,幸好带下来的东西里还有一个手炉。
  乔长生裹着一件外裳,缩在角落里。虽入梦中,却还有些不安。魏危与陆临渊稍稍坐在他前头,替他挡一挡风。
  到此时,两人才有空闲说几句话。
  陆临渊问:“他们是想杀谁?”
  魏危:“若是他们的箭术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大约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知为何,陆临渊忽然笑了笑,又收敛了唇角,问:“难道是夏无疆的同党?”
  他想不出来谁会与他们三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魏危抱着刀,语气平静而和缓:“不确定。光看他们带的傩面,我怀疑他们与百越有些联系。”
  百越以为天地诞生之初,人鬼共生,山有山鬼,水有河伯。
  在天地相分,人神不扰之前,人人都能沟通神鬼。
  帝绝地天通之后,仅有部分人能用著草占卜,以舞悦神鬼,沟通天地,这些人就被人称作巫师。
  百越巫祝会在祭神庆典上带上傩面——代表这个人暂时与人间身份无关,而是神灵的化身。
  她们带上蛇形的弃耳,手上拿着寿羽鹭羽之类的祝器,向天地祷告。
  世上面具千千万万,但傩面只有百越一家。
  陆临渊目光闪了闪:“你要查?”
  魏危点了点刀柄:“总要先去一趟扬州,此事毕,我再回百越。”
  陆临渊闻言一怔,垂下眼睫,没有再说话。
  **
  此夜过去,接下来的几天,大约是魏危一行人游历江湖以来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陆临渊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正如魏危第一次提着刀来到他门口,他从容不迫地与她聊天,甚至于还能心性平和地聊一聊丰隆酒楼的菜式。
  但他现在疲惫不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出一句多余的话了。
  在山林里逃亡本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再加上还要隐藏踪迹,分出心时时刻刻提防暗中冷箭。
  并且,乔长生病得很厉害。
  第一日晚上的乔长生还只是没什么精神,身体疲软,还能坚持下来走走。
  到第二天,乔长生不知为何呼吸沉重,说话时拖曳出虚弱的颤音。
  他虽然竭力想撑起一口气,叫魏危与陆临渊不要在意自己,但未免太过勉强。
  那群杀手已快搜到这片地方,三人不得不离开。
  陆临渊直接背起乔长生,运起轻功到一处暂时安全的地方。
  照例是魏危殿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