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乔长生:“父亲呢?”
  贺归之:“父亲很好,日月山庄也很好。”
  两人暂且无言之际,贺归之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后面送行的儒宗一行人,其中那个腰佩长刀的少女让他微微在意。
  即使是被他冰冷的眼锋扫过,那个少女依旧神色淡淡,看样子不愿意多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
  贺归之微微一顿,心中略感意外,但念头一闪而过,就很快抛之脑后。
  一个女子罢了。
  贺归之收回目光,朝乔长生笑了笑:“虽然在儒宗,但你记得无论何时,日月山庄就在你身后。”
  乔长生抿唇,心头一阵热流划过,低低念了一句兄长。
  他垂下眼帘,缓缓道:“等暑天过了,到秋天,我会回山庄住两个月。”
  贺归之闻言眼中多了几分和缓的笑意:“这就是了,父亲与乔夫人都很想你。”
  乔长生肩膀一颤,似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兄长。”
  贺归之漫不经心:“嗯?”
  乔长生抬眸问:“兄长此行……是要游历江湖么?”
  贺归之点了点头:“是,今日来了儒宗我才知道这天下尚有许多高手,我们日月山庄虽不入江湖排名,但父亲希望我维持日月山庄的名声,总不能在扬州坐井观天。”
  似乎早已猜到乔长生的心思,贺归之面上虽然还是带笑,语气中却倏而多了几分不由分说的意味。
  “长生,你身子不好,在外面行走是很辛苦的,来儒宗已经是父亲的让步。江湖险恶,不要任性。”
  不要任性。
  这几个字像是柔和的春风,在乔长生向前的道路上缚住他的手足,温柔地阻拦住他。
  乔长生藏在袖中的手收紧了,似乎在挣扎些什么,最终缓缓松开。
  他往后退了半步,朝贺归之拱手长拜:“兄长一路保重。”
  **
  后面一直等着的儒宗送行众人得到启程的信号,纷纷上前送行,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最前边的是孔成玉,她唇角含笑,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些应酬的话,贺归之一一回应,不失礼数。
  一旁,石流玉手持一份清单,与日月山庄的侍卫确认这些天在儒宗并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这场宾主相宜已唱到尾声,气氛融洽。魏危的目光在贺归之脸上停留,忽然出声,声音清冷:“贺公子。”
  “……”
  贺归之闻言,微微一怔。
  他并不认识魏危,见她突然开口,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异样,仍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
  魏危面色平静,开口说了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的百越语。
  贺归之的眼神更加疑惑了,他瞥见魏危佩戴的腰牌与孔成玉是一样的,下意识以为魏危是孔氏的人,不由看向面前孔成玉,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不知这位是……”
  乔长生是在场唯一知道魏危真实身份的人。
  魏危的话他虽然不曾听懂,但是大约知道她说的是百越话,他生怕魏危百越巫祝的身份暴露,刚刚想上前圆场,就听见魏危声音骤然一转,换做中原雅言。
  “我以乌桓言祝公子一路顺风。”
  她的语气平静如水,睁着眼睛骗人的样子颇得陆临渊真传。
  孔成玉:“……”
  孔成玉吐气。
  她终于知道陆临渊先前要她今天“照顾”一下魏危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是要她收拾烂摊子啊。
  孔成玉薄唇抿成一线,顶着那张冷峻清冷令人信服的脸开口:“儒宗不拘一格纳人才,这位姑娘出身乌桓慕容,常常按照她故乡风俗祝人一路平安。”
  乔长生也在旁边应声:“慕容族确实有此风俗。”
  乌桓原身异族,有些稀奇古怪的风俗也不奇怪。
  贺归之:有点奇怪,但是信了。
  “慕容氏……”
  贺归之闻言面色有一瞬的古怪,眉梢微微上挑。
  乌桓慕容氏归顺祯朝后,原先的领土改名桐州,风俗习惯也逐渐向中原靠拢,改虫书不用,如今乌桓人和中原人几乎融为一体。
  这年头还会说乌桓话的比百越语的还要少见。
  贺归之朝魏危点头致意,一眨眼的功夫,在场之人只有魏危一人注意到贺归之眼中一闪而过的嗤笑。
  “多谢儒宗好意。”
  “……”
  儒宗人对外都穿同一条裤子,在场唯一应该和贺归之穿一条裤子的乔长生还胳膊肘拼命往外拐。
  这番贺归之被骗得明明白白,一点也不冤。
  贺归之勒住缰绳,踏着上马石踩上马镫,身形一轻,稳稳落在马背上。
  马匹原地环圈半步,蹄声清脆,贺归之折起马鞭,朝身后诸位抱拳。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后会有期。”
  乔长生立在最前边,身影与贺归之的叠在一起。
  大约是到了夏天,乔长生愈发瘦了些,风刮起来的时候鼓起长袖,露出一截细长的手腕,好像随时都要乘风而去的样子。
  他望着贺归之离去的背影,久久伫立在原地。
  后面的孔成玉压低声音,侧过头露出半张清冷的侧脸,微微蹙眉:“你刚刚试探了贺归之什么?你怀疑他?”
  魏危一开口,孔成玉就明白她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了。
  孔成玉虽然觉得这个来自日月山庄的公子行事确实有些奇怪,但还没到生疑的地步。
  魏危目光驻留在日月山庄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淡淡开口。
  “是我和陆临渊都有些怀疑他。”
  第36章 日长小年
  坐忘峰无悔崖边有一座八角凉亭,此时凉亭左右两边都罩上轻纱帷幔。
  虽然是夏天,但高山之上有凉风穿亭而过,青山染云如古画泼青墨,远处飞鸟长唳,荡开岑寂。
  山静如太古,日长如小年。
  坐在凉亭中的男子有着一双晃人心神的桃花眼,但若要真的说出他容色如何又很难。
  男子像是仙山上高寒的潭水,与周围相辅相成,碧幽间倒映出满目河山,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他正垂眸,用冰凉的瓷勺挖了一勺粉色桃花盐。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临渊听见动静转过视线,看见来人不由轻笑了一声。
  “回来了?”
  “你等一会过来,炉子刚刚熄,亭子里有点热。”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个刚刚被浇灭的小炉子,金炭滚茶,茶香扑鼻,供春壶沁去几分燥热,袅袅青烟缭绕在亭中。
  陆临渊慢悠悠舀了一碗散发着奶香的牛乳,倒进装茶的杯子里,推到魏危那边。
  杯子里奢侈地加足了冰块,杯壁凝着凉沁沁的水珠。
  陆临渊含笑:“据说百越的琴湖池中有盐色如桃花,用上好的普洱放到壶中煮沸,加牛乳与奶油,再虑去茶叶渣兑入桃花盐——这是百越的喝法?”
  土生土长的百越人魏危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习俗。
  “你从哪里看来的?”
  “看来是我看的书上借着百越名头胡诌的。”
  陆临渊叹了一口气,勺子嗑了嗑桌角,一道粉烟散在阳光里。
  他问:“不过味道似乎不错,你要尝尝么?”
  奶青色的茶汤在茶杯中旋转化开,魏危拿起杯子尝了一口,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亮。
  “好喝。”
  茶香和奶香混合在一块,化开的桃花盐冲淡了过于甜腻的味道,到最后舌尖还有淡淡咸甜的回甘。
  陆临渊勾起唇角笑了笑,搭在下颔的手指蹭了蹭脸颊,看着魏危。
  **
  自那天之后,陆临渊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就像沉沉压在他身上的锁链终于脱落,整个人变得自在轻快起来,露出压抑已久的模样。
  此时陆临渊穿着青衣广袖,一身清瘦,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显露出修长的脖颈与清瘦的腰线。
  他沾着水汽的长发散到腰际,有一种从容平淡的平静。
  魏危想,陆临渊越来越像那个传闻中的儒宗掌门弟子了。
  但这倒是并不妨碍他在切磋时继续摆烂。
  “……”
  魏危想不通陆临渊还有什么未解的心结。
  百越巫祝确实能看清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她又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仙。
  魏危嗅嗅鼻子,咬了一口碧涧豆儿糕问:“你刚刚从后山过来?”
  坐忘峰山腰有一口小石潭。
  从上奔流而下的溪水到山腰至缓,分出许多支流,其中一脉被圈入了一方小石潭中,静水流深,清澈透明。
  若是冬天,这小石潭里的水不免有些冰凉刺骨,但在夏天就刚刚好。
  坐忘峰上一个外人都没有,陆临渊与魏危有时就在那里冲凉。
  陆临渊此时鼻息都沾着清冽的水汽,闻言垂下眼睫,避开视线:“早起太热了。”
  他合上壶盖,砂质的盖子发出咕咚一声沉闷的声响,岔开话题:“你今日去试探贺归之的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