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现在这一刻，那股冲动才被勉强平息下去，让卫柠觉得自己不那么像一头只有生物本能的野兽。
  感恩馈赠，卫柠发自内心地想。
  【已到达地面一层。】
  银色的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内部兜满的血液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如同虫卵一样，卫柠脚踩着这些红色的块状物走出来。
  周围一个狱警也没有，卫柠环视一圈，定定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圆形建筑，漆黑的瞳孔似乎穿透厚实的墙体，扫在沉睡的技能者们身上。
  【右后方拐角出现五名狱警，卫柠，抓紧时间。】
  系统出声提醒卫柠。
  卫柠垂下眼睫，后背肌肉微微绷紧，下一秒……
  【玩家使用了技能急速跃动。】
  【玩家使用了技能时间失帧。】
  【玩家使用了技能百分百追踪之眼。】
  在被切割到无限下的时间间隙里，卫柠将自己作为攻击目标，猛地甩飞出去。
  一阵凉风从狱警肩旁吹过，异常阴冷，暴露在空气里的毛孔下意识张开。
  狱警皱起眉抬手按住那块抽搐的皮肤，神经质地转头向后看去，加快跳动的心脏被同伴突然的尖叫声吓得空了一拍。
  她急忙跑过去，“发生什么了？！”
  铺满整个眼眶的血，猩红的液体像是有生命的长虫，发丝，四处游走着，延伸的触角碰到的每一处都凹陷下去，腐蚀锈烂的气味堵得鼻孔难受。
  “呕——！”，狱警喉头猛地萎缩，倒地干呕。
  这并不是恐惧的情绪在作祟，狱警抖着手捂住嘴鼻，尽可能地屏蔽凝成实体的血腥味，声音干哑地在音轨里说，“牢房所正门电梯口出现异常，
  疑似异种生物！”
  音轨里的呼喊声紧急粗粝，窃听着这一切的系统没有选择截断，而是问卫柠，【你认为母神的位置不在监狱地底，那祂在哪里？】
  如果不在重刑监狱地底，它和卫丛芜几人怎么可能会一直都找不到祂？
  卫柠没有回答系统，她站在小岛的最边缘，礁石岸上的海风像吹在脸上，刀割一样刺痛。
  地平线是深黑色的，像一只紧闭的兽眼，睁开时，浑圆赤红的瞳孔能包裹住所有生灵。
  漆黑的海涌动着，接连不断地发出噪音，嘶吼着要吃人。
  噗通一声。
  卫柠助力一跑，跳进海里。
  好冷。
  这是卫柠此时唯一的想法。
  卫柠猛地眨下眼，挥舞双腿往下游，被甩开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在她身后破裂。
  卫柠游了很久，久到身体皮肉对温度已经失去具体感知，甚至骨头深处传来一股滚烫的颤栗，她分辨不了，也懒得去思考，靠本能划动四肢，继续向下游。
  胸腔，气管开始抽搐了。
  卫柠继续游着。
  躲藏在卫柠脑海里的系统没有出声，沉默注视着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女孩凭借感知，无视生物机能极限，企图战胜巨大浩瀚的深海。
  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像是从婴儿活到死亡那么长，又好像只过了零点零零一秒。
  卫柠终于停下了。
  她眼眶，耳朵里灌满了血，被海水刮走还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血肉重生技能根本不能施展出来，心跳都有些费劲。
  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在眼皮上了，卫柠睁大着眼睛，深海鮟鱇鱼群围着她打转。借着它们头顶上的灯笼球，卫柠勉强能看清一些东西。
  而她视线范围所能触碰到的，却只是眼前这只巨大生物身体表面的一小块皮肤。
  卫柠在祂面前，像是一颗尘土，微小到了极点。
  注视着这沉睡在海底的生物，卫柠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瞳孔急速震动着缩成一点。
  这是……海洋吗？
  海洋一样存在的生灵，巨大，古老，沉睡着……
  【是母神啊……】
  【是我们的母神啊……】
  系统在卫柠脑海里低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沉睡的古老生灵。
  卫柠划动手臂向前移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鮟鱇鱼群并没有被卫柠突然的动作吓得四处散开，而是不远不近地跟上她，围在她身边，轻柔乖顺得不像话。
  落在卫柠身上的光线始终是柔和明亮的。
  于是，她清楚地看见这只巨型生灵脊背上覆盖的层层海藻，深色礁石以及不属于海洋的水泥建筑——一座屹立的人类堡垒。
  不巧，卫柠对这座堡垒很熟悉，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她白天登上的重刑监狱。
  【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祂？！】
  系统愤怒地叫喊，机械的电子音竟然诡异地透露出一丝哭腔。
  在系统的哭喊声中，卫柠缓慢却坚定地靠近过去，身体小心地贴住了异神裸露在外的一小块皮肤。
  出乎意料地，和深海的冰冷不同，传进卫柠毛孔里的是一股难以言明的温暖。
  融化了，从毛孔开始，血管和肌肉像是奶油一样化开。
  好舒服……
  舒服得卫柠的眼皮开始变重，意识开始涣散……
  在卫柠闭上眼后，原本安静呆在她身旁的鱼群突然一动，回过神来一样猛地散开，疯狂扇动鱼鳍逃窜，像是突然看到什么恐惧的存在一样。
  海洋世界里的所有声音都变得远了，卫柠耳边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层薄膜，将一切都和她隔开，轻柔，但不容抗拒。
  真的好舒服啊……
  卫柠闭着双眼，无意识地慰叹出一口气，身体不由自主地拱动了一下。
  被看见了，卫柠这样幼稚的动作被看见了，她听见了一声很低的笑。
  谁在笑她？！
  卫柠皱起眉，紧接着就要睁开眼，背上突然传来的拍打又让她松缓下来。
  “好孩子，很累吧。”
  “你很瘦呢，把这样重的担子压在你身上，是我不好。”
  “明明还是孩子的年纪，这么拼命，都没怎么见你好好休息，可以停下脚步的，没有人会责怪你。”
  是谁在和她说话？
  一股没来由的迫切让卫柠拼命睁开眼，而下一秒，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愣住了，她竟然蜷缩在一个粉色肉块包成的襁褓中！
  而怀抱着襁褓，轻轻摇晃的是一颗巨大的红色眼球！
  和卫柠曾经在黑雾之地窥见的红色兽瞳一模一样！
  不，就是祂！
  卫柠四肢僵愣着，只有唇瓣能扯动，“……是母神吗？”
  红色眼球眼睫一动，古老质感的声音在卫柠耳边再次响起，“你现在看到的我，是精神世界的我。要和完全生命体的我对话，很难，你会不舒服。卫柠，能和你聊天，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卫柠感受着包裹她四肢柔软的肉块，出声回应。
  “你不喜欢这样，对吗？”
  卫柠一愣，望向那颗红色眼球，莫名地，她竟然觉得这颗眼球在笑。
  卫柠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我不喜欢，我不是婴儿，是一个成年人。而且……这种姿势的沟通，让我觉得和你不平等，我不喜欢。”
  “抱歉，忽略了你的感受，请原谅我。”，古老的声音说。
  接着，肉块团成的襁褓消失了，卫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放下。
  和黑雾之地不同，这里是无限的纯白，卫柠脚尖一碾，才确定自己在白色地面上站稳了。
  卫柠抬眼看向那颗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眼球，歪头，“你和我想象的很不同。”
  “你想象中的我是怎样的？”
  卫柠开始认真思考，“真正的神，应该居高临下地俯视脚底的羔羊们，指引它们一只接一只跳进锅里，煲羊汤。”
  最后三个字，卫柠咬得很重，几近于挑衅的意味。
  祂注视着卫柠，笑了，“卫柠，你很幽默，是擅长说笑的孩子呢。”
  “从没人这么评价过我。”，卫柠闻言，微挑起眉，冷淡锐利的五官上没什么情绪。
  “是吗？能第一个见到你开玩笑，我很荣幸。”
  卫柠沉默地注视那颗红色眼球。
  被挑衅回来了呢，卫柠漫不经心地想。
  “你刚刚说的，是父系权柄构造出来的神，不，是伪神，是被唾弃的存在，是披着羊皮的狼。”，祂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沉。
  “我知道。”，卫柠说。
  一声轻柔的叹息响起，红色眼球向前靠近卫柠。
  祂对卫柠说，“卫柠，你在生我的气，你感到委屈了。数年的隐瞒，没有准备的身份转变，甚至是跨越物种的身份变幻。被陌生的存在拉进注定会死的副本游戏，**和精神都要经历绝对意义上的死亡。要顶着卧底的身份，接受同伴的靠近和信任。这些，让你愤怒。”
  卫柠沉默地听着。
  “那个叫做祁春茗的孩子，你很心疼她，你因为斐青柃的事而对她产生内疚的情绪。你后悔，没能早点看见她，和她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