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哭过一阵并不管用,那些伤心难过的记忆在夜里还是潜入了梦中,像玻璃碎片一样紧紧黏在身上一整夜。
  却又和从前不一样。
  第一次,梦里再现那场车祸的下一秒席卷而来的不再是忽坠海底般溺水的窒息感,而是再睁眼,她变成了一只闯入了爱丽丝仙境里的小兔子。
  梦里的最后一帧画面是小兔子在鲜花盛开的绿荫草地上仰头张嘴接‘月亮糖。’
  静雾在柔软的大床里醒来时,发现自己也是嘴巴微张的状态。
  该怎么说,昨晚孟晏珩讲的那个故事简直太魔幻了。
  不止故事魔幻,讲故事的人更魔幻。
  孟晏珩会讲童话故事?说出去谁敢信,什么?瞎编的吧?不然就是鬼上身了。
  现在回想起来,静雾就是这样的感觉。
  孟晏珩那么高冷的一个男人,昨晚竟然讲了一个童话故事——为了哄她。
  真是难为他了。
  静雾再一次刷新了对孟晏珩的认知。
  竟然莫名奇妙的觉得,他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自然而然的,静雾想到,他这童话故事哪学来的?信手拈来的仿佛随手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似的。
  但再深的静雾就不去想了,没放任好奇心继续探究,比如这童话故事原本是为谁准备的。
  孟晏珩的一切在她这里如空白一般,她仅了解,他日理万机,耐心不多,不是有闲到会把童话故事记在脑子里的人。
  换做以前,静雾是会主动张口询问的性格。
  有一段时间,她常跟靳一冷战,不对,是靳一跟她冷战,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了冷战,尤其越长大次数越频繁。
  她讨厌误会,讨厌揣测,时常把人堵住问个究竟,靳一闭口不言,直到她炸毛也生气了,现在好了,本来可以被哄的人现在要哄她了。
  靳一跟她冷战的原因特别多,什么她和同桌走得越来越近忽视了他,什么没有第一个祝他生日快乐,什么她跟男同学体育课上在操场追逐打闹等等等等。
  她听得一脸懵,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就值得他拿他们十多年的感情来冷战?
  她以前觉得靳一太别扭了,心思难猜,阴晴不定,三天两头就闹情绪,让人心累。
  那时候她就暗暗发誓,像靳一这样别扭的朋友,这辈子她不会再交第二个!
  可是现在,她变成了像靳一一样情绪敏感的人。
  就好像昨晚,她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她明明喜欢这个童话故事,在孟晏珩怀里的时候,她却囔着鼻音口是心非说一点也不好笑。
  她的脆弱,她的求助,昨晚全被她冷漠的丈夫都托住了。
  从行为结果看是这样的。
  至于行为动机,至于因果逻辑,静雾知道的,静雾全都清楚。
  不是她遇到了难处所以才向对方求助,而是先百分百确定孟晏珩会为她托底,所以她才愿意向他开了口。
  但什么时候,孟晏珩变成了她潜意识中能信任的对象了?
  他们明明相处极少。
  静雾猛然间意识到了这点。
  她被这样的事实吓到。
  她信任孟晏珩,她竟然信任孟晏珩。
  为什么?
  静雾扯起被子蒙住脑袋,如同刺猬般又蜷起了浑身是刺的壳。
  可是逃不开,两年前心理医生的话犹如在耳:“Eira,你的依赖无能障碍加重了。”
  静雾忍不住思考,忍不住担忧,孟晏珩会觉得和她相处很累吗?
  她心思敏感,情绪反复无常。
  和她相处,既讨不到好,又得不到正向的反馈。
  孟晏珩没有厌烦吗?没有觉得她是个麻烦吗?
  孟晏珩,他其实一直完全能察觉到她所有想要试图藏起来的情绪。
  想到这,眼泪,找不出原由的。
  过了几分钟,
  小脸。
  她用热毛巾敷眼睛,几分钟后,不太
  考虑到现在和孟晏珩同住一个套房,静雾换好衣服才打开房门。
  套房实在大,客厅宽敞,厨卫齐全,沙发前的茶几上有昨晚吃剩的一些茶点。
  她昨晚只吃了点水果塔,英式松饼和咸味点心剩在精致的金漆三层点心塔上。
  静雾望着那,仿佛看到了昨晚坐在沙发里的那一对男女。
  昨晚她和孟晏珩没有跟一大家人吃饭,而是单独在房间里开了小灶。
  手里被塞进一双银筷的女孩尽管已经用水洗了把脸,但眼尾鼻尖依旧泛红,被玉脂般白嫩的肌肤衬托得脆弱又可怜,说话的声音也囔囔的,坐立难安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惴惴问:“第一晚我就没参加你们家的家宴,真的没事吗?”
  眼前的男人眉目冷淡,但清冷的语气温和,往她碟子里布菜,从容道:“我十一岁那年,小姑第一次带小姑父参加孟家的家宴,那时候太爷爷和太奶奶还安在,和孟家往来的各支亲戚比现在还多。”
  “场面很大,我记得在开饭前都已经是上座的时候,小姑父忽然说要上卫生间,然后一去就没回来了,后来才知道他是临阵脱逃被吓跑了,过后小姑差点没把他揍死。”
  “至于你,”孟晏珩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口吻戏谑,“我是跟你一起临阵脱逃的同伙,不会揍你,而他们只会认为是我犯浑把你逗狠了,让你害羞到不好意思面对大家,至多只会觉得你面皮薄,但女孩子面皮薄很正常,八成还会夸你比小姑父强多了。”
  这人总不正面回答问题,可是说出来的话又特别令人心安,切切实实的心安,比一句‘没事’‘没关系’‘有我在’要令人感到熨帖百倍。
  是这样吗?孟晏珩是这样悄无声息进攻她高高竖起的坚厚壁垒的吗?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静雾回神,朝门口望去。
  孟晏珩从外面进来,外套在走廊上已经脱下搭在臂弯里,此时正微仰下颌,手里扯着要解开的领带,见静雾站在客厅里,他动作微一顿,又继续扯下领带,一边问:“醒了?”
  静雾看着他点点头。
  她的视线有点没办法从孟晏珩身上移开。
  必须承认,她的丈夫极其英俊。
  就刚才那一下,他一边进门一边松领带的几个瞬间,他的眉骨,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颌线,以及半截喉结凸起的白皙脖颈,扑面而来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痞劲和禁欲感。
  是静雾在孟晏珩身上从没看到过的另一面。
  不再是一丝不苟的西装革履。
  静雾短暂地因为眼前的美色被迷了神思,以至于,她完全无法去想其他。
  今早五点半,孟家的半数人就都起了,穿戴整齐去祭拜祖坟,早上冷,露水重,而且时间太早,孟晏珩没喊静雾。
  他刚从山上下来,带了一身寒气,这会儿把外套和领带放在沙发背上,其间好几秒的时间,可是静雾看起来还是有点呆愣的样子。
  “还没醒神?”孟晏珩问。
  静雾回过神,垂下眉眼,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醒了,”她淡淡一句,转身就要回房。
  孟晏珩看着她的背影,“不吃早餐?”
  静雾停下脚步。
  “是让人送来还是出去和他们一起吃?”
  “出去吧。”再躲下去就不像样了。
  很隐约的,孟晏珩察觉到,静雾的态度又变得冷淡疏离。
  对于静雾,孟晏珩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十分得心应手的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相反,他困顿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从知道该怎么跟静雾相处的那一刻起,孟晏珩从不生气静雾这样,从不失落,从不逼她。
  当然也不会放弃,在下一次恰当的时刻仍然做出往前进一步的举动,哪怕她会往后退缩。
  孟晏珩不会直白的说什么,他习惯于行动。
  “昨天堂姑是不是给了你一道镯子?”他不动声色的开口,像是没察觉到她悄然变化的态度。
  他擅长洞悉静雾的情绪,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察觉到。
  他也擅长引导。
  静雾回头望他,点头,“给了。”
  孟晏珩站在那,单手插进兜里,朝她伸手。
  静雾微微一愣,垂在裙边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她忽然感到紧张和不安。
  孟晏珩肯定看得清清楚楚,她是这样阴晴不定的人。
  不仅不感谢他昨晚的帮忙,现在还给他脸色。
  她就是自私鬼,看清她,别对她好,她一点都不值得他浪费时间精力,配不上他恪守丈夫责任和担当付出的一切。
  孟晏珩直视着她,忽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去拿给你,”静雾忙转回头,不明白为什么还会心里发酸,鼻尖生涩,狠狠眨了眨眼,把所有多思的情绪压回去,回房间把镯子拿出来递给他,“其他的不需要给你吗?”
  “为什么要给我?”孟晏珩反问,目光直视着静雾,看也不看一眼的接过她手里的镯子,然后把东西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