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鸾 第73节
  回想起来,她这样胆小的人敢凭一己之身高嫁,全是因为心里那股被欺压多年的委屈气一朝释放了。
  它转化为意气,勇气,怒气,托着她,撑着她,鼓着她走到沈景湛身边,走进施家,又嫁到沈家来。
  沈景湛是个正人君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她不说,他也从来不会过问她的那些事情。
  以他的身份地位,或许早就弄得一清二楚,可他不计前嫌,待她很好。
  她不想要他去接触祝家人,不只是他,还有沈夫人,沈老太太,沈翕云,沈家人,施家的人,她都不想叫她们去与祝家的,卫家的接触。
  那是她的伤口,她身陷困境的潮湿泥泞。
  她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她想要自己应对,不想被人看笑话,因为这么多年被人挑挑惕惕,取笑玩闹,她觉得够了。
  话虽如此,但……好像维持…面子,真的很难。
  她能自己应对吗,能的话就不必嫁入沈家了。
  “……”
  祝吟鸾说了那句案子之后,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平静温软的声音下隐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倔强哭腔。
  她的头也稍微低了下去,长睫底下泛起水光。
  男人见状,心头一动。
  眼前的姑娘道,“我当初离开卫家,都是因为娘家与婆家人逼迫,父亲嫡母想要把长姐嫁过来,与我一道伺候卫如琢,我不愿意……”
  “…我和卫如琢的这门姻缘本就是填补家中长姐攀附骆家之后的空缺,父亲担心悔婚卫家被人诟病…这才让我嫁过去……”
  “谁知这四年,长姐会与骆暄和离,卫家又屡次高升,长姐回心转意,卫如琢也还是喜欢长姐,父亲嫡母领着长姐进门,竟说是我占了原本属于长姐的姻缘,理应还给她了,嫡母和婆母都刺我不会生孩子,让长姐进门帮着开枝散叶是我的福气……”
  言及此,祝吟鸾忍不住自嘲嗤笑,“卫如琢也没有站在我这边……”
  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低迷,就当沈景湛以为她会哭出来的时候,她顿了一会,竟冷静下来了。
  微低下去的脑袋也抬了起来,她眼里水光并没有完全退却,她看着他。
  “我实在不能苟同她们的说法一道欺负我自己,所以我不愿意,自请和离,卫如琢觉得我不识好歹,不愿和离,便休弃了我。”
  “离开卫家那日,父亲和嫡母,亲口对着我说,要与我断绝关系,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l,不让我回祝家门,我在京城买了一处住宅,婆母还是不肯放过,步步紧逼,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所以,我不想要你对朱夫人笑脸相迎,还叫她岳母。”
  “我不想祝家攀附沈家,不想要再跟她们有任何瓜葛……”
  她说完之后,眼里豁出去的那点微光渐渐熄灭。
  瞥过与他对视的眼,抬手擦着积攒许久的泪珠,默不作声平复她翻涌出来的心绪。
  见她如此,沈景湛轻叹一声,他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她。
  祝吟鸾愣了一下,“……”
  男人的怀抱宽阔无比,抱上来的一瞬间,温热席卷笼罩着她的周身八道。
  他的大掌揽着她的腰肢,另外一只轻柔拍着她的后背。
  沈景湛在哄她吗?
  好像是。
  在怀中人看不到的地方,男人俊脸之上的心疼彻底展露,一览无余,他眼底的阴狠也没有隐藏分毫。
  但脱口而出的语调却很温柔,“鸾儿l,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他都明白,为何还要……
  祝吟鸾还没有问出来,男人便接着道,“但你这样聪明的人,如何会不清楚…扬汤止沸,去火抽薪的道理?”
  更何况,祝家和卫家人都没有得到惩罚,只是将人赶走,岂不是太容易了?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以免吓到她,也怕被她察觉端倪。
  她的敏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祝家与卫家的事情上,她之所以拎不他笑脸以对朱氏的用意,无非是因为祝家是她的出身血亲,卫家又是她少女情岁时初初嫁过去的门第。
  再是怎么铜铸铁打,坚韧不拔的人,总不可避免围困于父母骨肉。
  此刻陷于迷局,她才不能够做到旁观者清。
  沈景湛撒网布局,自然看透人心,无比清楚。
  不过,经过沈景湛这么一说,发泄过后又冷静下来的祝吟鸾,有些回过味了。
  她暂时没说话。
  男人持续轻柔拍着她的后背,将她带过来。
  贴着她的耳朵哄她,给她解释,
  “你知道祝家卫家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本性,也清楚京城高门世家要顾及名声脸面。”
  “这一次或许可以以。权。施压,将祝家夫人赶走,又封住对方的口舌,但纸包不住火,扬汤止沸能扬几时?”
  祝吟鸾的脑子跟着他的话在转,闻言,她脱出沈景湛的怀抱,问他,“你…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让这些人登高跌重,求而不得,永坠粪泥,生不如死。
  想说他怎么做,就看她舍不舍得。
  又怕吓到她。
  毕竟她哭得眼尾鼻尖通红,被泪水打湿的睫毛都还没有。干。透呢。
  “鸾儿l若是信任我,祝卫两家交由我处理可好?”
  男人伸手,将她哭湿了黏在脸上的发梢拂到耳朵后面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温柔。
  “当初不是说好了,我来为鸾儿l抵挡祝、卫,两家的逼迫吗。”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可祝吟鸾看着男人俊美无俦,温柔无害的样貌,挪不开眼的同时,心里渐渐定下来。
  他凑过来,额头触碰她的额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大掌摩挲她的侧脸,拇指指腹擦拭她悬挂的泪珠。
  “鸾儿l信我,嗯?”
  男人清冽的呼吸近在咫尺,说话的嗓音也磁沉性感。
  她的心不止是定了,还渐渐起了酥麻…
  这样近的距离,如此语调。
  让她想起这几日夜里与他的亲密,与他亲吻的滋味。
  他亲昵吻她的脸,流连在雪凝成的峰满。
  大掌指腹的粗砺都磨得她很舒服。
  思及此,祝吟鸾忽而口干舌燥起来。
  她……
  这是怎么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走神。
  虽然不是青天白日了,可还没有彻底日暮西垂,还没有用晚膳。
  她怎么就……竟然回忆起跟沈景湛亲吻的滋味。
  还想他亲她。
  “鸾儿l……”
  她虽然已经会隐藏情绪,可在老谋深算的男人面前依旧初出茅庐。
  他明明看穿她的异样,却还佯装得什么都不知道。
  低声问她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祝吟鸾连忙撇开眼,平复她躁动的心,“我……”
  “没什么……”
  既然都说清楚了,又走到这一步,她只能点头,“我…相信你。”
  “总归你已经这样说了,那你便去处理吧。”
  “放心,不论凡事我都会跟鸾儿l时时交代的,叫你心中安定。”
  他拉过她的手,与他的牵在一处。
  祝吟鸾本就垂眸,此刻清楚看到男人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牵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她只觉得亲近到密不可分的黏。腻。
  她适才起来的躁动*还没有散去,此刻甚至都不敢动了。
  只能竭尽力气将话茬给挪开,“我方才失仪了,还请夫君勿怪。”
  她第一次清醒的“口无遮拦”,说上这许多话。
  想当初,她在卫家被逼迫得走投无路时,也只是讲了一句要和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候,她觉得好累,根本不想费口舌。
  现如今,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就没有在沈景湛面前端住了?
  甚至还哭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是她的盟友,他知道她很多的晦涩,知道她的过往吧,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窘迫了,先前在有司衙门,她被人架到长凳上施以庭杖,都是他救的她。
  所以,她也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可若只是盟友,她与他又亲密……
  比如眼下牵着的手。
  他说话就说话,做什么还要牵着她?
  “我去洗把脸,你…你先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