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唯有一位婢女在云笙的房内,清扫过后,她刚要剪灭烛火。
榻上的云笙睁开了眼。
她道:“我要见帝姬。”
那婢女背影一僵,转头看过来。
这些时日,云笙通过和这些婢女打交道,大概摸清了她们背后的门道。
她确信,这个婢女就是帝姬的人。
那婢女没有回应,只是警惕地环顾四周。
云笙道:“放心,她们中了我的符箓,昏厥过去,如今只有你我二人。”
“这些天,你一直借擦拭开间的瓷器观察外头玄甲卫的轮班,想必你也找出了空缺。”云笙取出那枚帝姬给她的信物,再度道,“这是帝姬当初赠我的信物,说我有难可凭此物找她,我知道她现在被秦慕寒禁足,我也知道你有办法让我见她,现在,事不宜迟,我要见帝姬。”
帝姬来时,是在子时三刻。外头的玄甲卫恰逢轮班休憩。
云笙也没想到,再度见到帝姬姬暄,是在这种情况下。
斗篷下的姬暄并未上妆,长眉入鬓,细长清冷的眼,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对云笙道:“我尚在禁足,只能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回府。”
云笙便开门见山道:“帝姬迟迟不出手,是欲要坐山观虎斗,无论是秦慕寒,还是沈竹漪,这二人在您眼中都是毒蛇猛虎,都是要除去的祸害,对么?”
帝姬不置可否,那双凤眸静静看着云笙,又像是透过她的眉眼,在看什么人。
姬暄平静道:“你自投罗网,便是猜到本宫不会让云梦血脉落于太子一党,在逼本宫出手?”
云笙又道:“我自是不敢。只是我心有不甘。当年沈氏被灭门一案,我回了琴川,顺藤摸瓜找到了知道当年事情的人,想必您也明白其中蹊跷。我希望您能重查此事。而且,秦慕寒和魔域勾结,他们大肆用归阴灯供奉祟神,为的就是解开祟神在混沌的封印,此事他们谋划了多年,怕是已经快要成功了。”
帝姬这才开口:“沈竹漪身负红莲业火,手中有着封印凶兽的却邪剑,亦是孽镜台的背后之人。当年王庭杀他满门,他心里有多少恨?红莲业火和却邪剑都是主肃杀之物,都会吞噬他的心智,他若失控,于天下之难不容小觑。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是下一个秦慕寒。”
云笙道:“我可以。”
“我云笙可以用性命作保,他若因业火或却邪剑失控,便由我来承担后果,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并且,我相信他。我和他相伴许久,他并非是狼子野心之人,他所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帝姬定定看向云笙,烛火摇曳的那一瞬,她有片刻的恍惚。
良久,所有的针锋相对褪去,她敛了眉,像是格外疲惫一般,幽幽叹出一口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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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宴这日,太子宴请三宗九家之人齐聚王庭。
王庭有变,风波诡谲,几位家主称病推脱也逃不过,怕落人口舌,只得亲自前来。
郢都内宫殿巍峨,廊腰缦回,明灯千里中有宫娥紧密穿梭在锦帘玉帛之下。
云笙身披大红的云肩凤尾裙,头戴鸾鸟华冠,眉心贴着花钿。
在这样繁杂的衣袍之下,她的双手却被一对玄铁打造的镣铐紧紧束缚。
不仅如此,他们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符箓和利器,就是怕会出乱子。
飞檐下是大红的宫灯,白雪皑皑,云笙与宫娥登上广阳宫的阶梯,身后是随行的仪仗与礼兵。
一步一步,她与站在高处的姬承曦遥遥对望。
一个势在必得,一个平静无波,瞧不出丝毫情谊。
宾客更是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祭坛之上,巫师从神庙出来,为二人占卜纳吉。
云笙静默无言地看着。
只见那巫师神神叨叨地捣鼓着二人的八字,末了,一拍手掌道:“近来运转锐气周,窈窕淑女君子求,钟鼓乐之大吉庆,占者逢之喜临头。天作之合,大喜之兆!太子与王女乃是金玉良缘,二人结合,定会庇佑我昭明风调雨顺,百年安康!”
底下的人也跟着欢呼起来,齐齐朝祭坛神庙的地方跪拜。
巫师道:“还请二位贵人入庙祭拜先祖。”
庙宇唯有王庭皇室可入,宫婢和侍卫都要在外等候。
云笙和姬承曦先后踏入。
云笙取香时,手上的镣铐发出碰撞的声响。
姬承曦走过来,低头道:“你如今的模样,倒是比往日在论剑台上呛我我的样子要乖顺多了。”
鸾鸟华冠下的少女回眸,新月笼眉,春桃拂脸,眼中微光比冠上珠翠还要夺人眼目。
云笙只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答话,执着香走向蒲团。
姬承曦恍惚了一瞬。
他追过去,蹙眉道:“你安分守己,做本宫的人,想要什么,本宫自会赐给你,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香烛的一抹烟气缭绕,眼前的人忽然笑了。
她笑得并不端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耳坠子轻摇,连华冠上的流苏也跟着晃荡。
姬承曦却移不开目光。
云笙忽的转过身,近乎贴着姬承曦的耳边,轻声道:“那我向你取一物,你可愿给?”
少女的清香笼罩过来,呵气如兰,姬承曦心猿意马了一瞬。“你要何物?”
便见她朱唇轻勾,幽幽道:“你身上的……剑骨。”
话音一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云笙一把抽出了姬承曦腰间的佩剑。
姬承曦大惊:“你、你要做什么!来人!来人!”
他一面高呼,一面逃跑。
少女的双手坠着沉重的锁链,可却丝毫不影响她出剑,剑端溢出一抹银芒,若流风回雪般的剑风将他席卷在地。
剑柄在她掌心一旋,陡然间生出一阵罡风。
霎那间,狂风席卷整个祭坛和庙宇。
那些靠近庙宇的玄甲卫和宫婢纷纷被击飞。
云笙站在狂风中心,火红的凤尾裙随风拂动,像是揉开的凤凰花。
姬承曦倒在地上,看着她提着剑步步走近。
无论是她的剑法,还是她提剑的模样,都令姬承曦想到了一个人。
这更令姬承曦心中浮现出浓浓的恐惧。
云笙掐诀念咒,口中衔着一枚明珠。
姬承曦跌坐在地,他体内的剑骨隐隐发烫,几欲要破体而出。
他惶恐地看着她,此时此刻,她被风鼓起的裙摆仿若化作了那红莲般的火焰,她垂眸睥睨的神情和姿态,恍惚间,和灵山立于业火中的沈竹漪重叠。
“这、这是纯阳珠!你将纯阳珠纳入了体内?你个疯女人!”
盛大的光芒自云笙体内溢出,她紧闭双眸,沉声道:“以我身为引,请剑骨出鞘。”
话音落下,姬承曦体内的剑骨也寸寸发烫,他听见自己骨骼的错响,恍若浑身的皮肉都在分离,这种剧烈的刺痛之下,他僵硬地瘫倒在了原地。
秦慕寒骤然阴沉了脸色,他大步朝着庙宇而去。
就在这时,突然涌出的兵马围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帝姬府邸的亲信兵马南府军。
帝姬缓缓走出,身后是定远王,紧随其后的是被救出的赵昊宕和赵缨遥,以及自昆仑宗的众长老与弟子。
秦慕寒与她对视片刻,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帝姬解禁的日子,似乎还有四日吧。”
姬暄笑了笑:“秦宫主,本宫是来治的你罪的。”
秦慕寒冷笑:*“笑话,老夫何罪之有?”
姬暄道:“我在禁足之时,遭贼人刺杀,严刑逼问之下,发现此事与广阳宫有关,秦宫主恰巧忙于太子定亲不在宫内,我便命亲兵直接入了广阳宫,搜查证据。碰巧发现了此物。”
她扬了扬手,身后的人拿出了一盏归阴灯。
姬暄沉声道:“此物叫做归阴灯,用于凝聚浊气,供奉给祟神。”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惊呼起来:“祟神!”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祸神,一旦降世,便有灭世之灾,在千年前被云梦泽的王女以一人之力,封印进混沌之中。
姬暄道:“魔域之人,正在想法设法放祟神出世,我等赶到时,这些阵法已经成功了大半,怕是已然无力回天。”
恐慌很快便在人群中蔓延:“我就说怎么近日天象有异。浊气甚至入了郢都,就连那场战争后销声匿迹的魔域邪祟也都纷纷出来作乱。完了……一切都完了……”
姬暄看向秦慕寒:“而你,私自纵容王庭的禁药流传,甚至以此为营生,招了这些巫者。你才是那个勾结魔域的罪魁祸首。”
秦慕寒瞪大了眼:“你——大胆!仅凭此物,你如何能治老夫的罪!”
姬暄道:“自是不能。还有人证。之前在蓬莱宗擒获的魔域左使赫连雪已然招认。宫主可需我传唤他来对峙?”
“一派胡言!休要在这里搬弄是非!”
秦慕寒广袖一掀,刹那间,可怖的威压自他身上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