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而后,他若有所觉,侧过身,隔着跪拜的人群,与观剑台上的秦慕寒远远对视。
二人目光相接时,便是一片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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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迎来新一任的剑主,按照惯例,天上白玉京将掌灯宴庆,举行剑主交接仪式。
只是王庭内不少人进言,临近先帝和先皇后的忌日,白玉京要用以祈祷冥福,交接仪式应当推迟。
此番进言获得以广阳宫为首的多方支持,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太子一方势力在有意耽搁时间。
帝姬也为此事愁心,四处奔波,最后不得已亲自找到了沈竹漪。
谁料沈竹漪倒是格外平静,他只提出一个要求——
交接仪式可以推迟,但该在白玉京举行整整一日的庆晏必不可少,由他来定时日,全权操办。
此话传出去,太子党的人纷纷放宽了心,原以为这沈竹漪是个剑术了得的厉害角色,却没想到不分轻重。
到底是头脑简单贪慕虚荣热闹的年轻人,那便不足为惧。
云笙也感到奇怪,她是最了解沈竹漪的人,自然知道于他而言,权势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为何他执意要办庆晏?
只是云笙没有机会当面问他。
作为下一任的剑主,沈竹漪确有太多的事情要了解和处理,无论是去剑阁了解,还是去与上一任剑主会面。
往后数日,她只隔着人群远远瞥见过他的侧脸,被众星拱月般围绕着,攀龙附凤之人太多,想要见上他一面实属不易。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簪花大会上远远一瞥的时候。
他站在光里,她处在芸芸众生间,那些分隔的人流恍若楚河汉界,是难以越过的一道坎。
云笙走回去,向行宫内的侍女开始打听何处有藏书。
这次试炼后,她又有一些新的想法,想用在符箓上。
寻了一圈无果,她失落回到住处时,定睛一看,才发现桌上摆放着一本孤本符书,和一包糕点。
云笙有些惊喜,追出去时,只看见一道黑影。
她叫了声“师弟”后,发现对方的身形并不相似。
她后知后觉,这是沈竹漪的暗卫。
东西是他的暗卫送来的。
对方身上尚有血腥气,面容隐没在恶鬼的獠牙面具后,只是沉默地向她行了个拱手礼,便消失在黑暗中。
云笙怔怔地立在原地。
而后,她耸了耸肩,走到桌边坐下,捧起符书开始读起来。
有了符书,时光便飞逝而过,很快便到了十月二十二日,白玉京举办宴会这一日。
此消息一出,近乎是天下皆知。
白玉京坐落在郢都背靠的不周山山巅,地处中央,又高耸入云峥嵘崔巍,但凡掌灯,便如天上高挂的明月星辰一般为天下所见,绚烂夺目。
这被天下万民视为吉兆,前朝便有百国朝拜白玉京的盛世景象。
能被邀入白玉京参与宴庆都是的都是世家王庭贵族,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此次白玉京宴会,作为蓬莱宗主的尹禾渊都没有受到邀请,更别说蓬莱宗的其他人。
云笙也自知,她是没有资格的。
十月二十二日。
云笙总觉得这个日子有些熟悉,可她却记不起有什么特殊,以至于沈竹漪钦定必须是这日。
到了这日傍晚,云笙照例在进食后,来到行宫内的一处庭院。
此地开阔,视线无阻,看月亮是最清楚的,她便选在这里画符。
云笙在研墨的时候常常失神,时不时会望向不周山的方向。
很快的,不周山山巅处有一点亮光闪烁,很快的,整座山开始此起彼伏地亮起灯来,像是暗夜中的星河。
在白玉京点的灯和鲛人灯的材质类似,可千年不灭,传光万里。
数以万计的灯落下来,漂浮在云层中,顺着风飞向五湖四海,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望见那一缕缕的光芒。
此时此刻,云笙和许多人一样,仰头望着头顶皓月繁星般的灯火,满目惊艳。
片刻后,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怎么,他沈竹漪自己在白玉京享清福,把你落在这里了?”
云笙转过头,看见缠着绷带的尹钰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的墨迹还没消干净。
其后而来的薛一尘用剑柄狠狠敲了一下尹钰山的头,望向云笙道:“师妹,今日白玉京宴庆,我知你孤身一人,便提了酒与你同饮。”
云笙变了脸色,迅速收拾东西,起身便告辞:“不必了,我不胜酒力。”
尹钰山见她如避洪水猛兽般,心中一阵刺痛,语气更为不甘:“云笙,你看不清谁才是真心待你的么?”
“沈竹漪那小子一朝得道,把你忘了干净,自己逍遥快活,他若真对你好,怎会不想方设法请你去赴宴?你醒醒吧。”
云笙道:“他待我如何,与我不想见到你有关系么?”
尹钰山一噎,还欲要辩驳,忽然注意到远处天际,一盏盏灯飘了过来。
他纳闷道:“这些灯怎地飘得如此之快?难道用灵力加持了?”
尹钰山接了一盏灯,这才发现和一般用以祈福的灯不同,不仅灯油是鲛油,灯面的材质格外透光轻薄,显得皎洁清莹,就样式也不一样。
穆柔锦惊诧道:“你们瞧这灯彩,嵌在上边的画屏上绘有仙鹤和百岁兰,都有‘长命百岁,岁岁无忧’之意。”
“这并不是宫灯,而是贺岁灯。”
她目露疑惑:“今日难道是谁的生辰么?”
云笙也接过了一盏,她发现这灯触及温润,放在手中也格外舒服,除了画屏上的仙鹤与百岁兰,在转动之间,还会变幻出其他的画面。
云笙转动至一面,上头并无绘彩,只有一行墨字:
【吾之皎皎,如满月之恒,千秋万岁,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这些灯笼上,竟都有一模一样的墨迹,就像是人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一样。
尹钰山也同时将另一盏灯笼转到了这一面,他也看到了这行墨字,恍惚间道:“皎皎?谁是……”
他突然一噎,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云笙。
他记得,幼时在后山玩乐之时,云笙为了保护他摔了一跤。
云笙胸前长命锁滚落下来,他捡起来,发现上头刻着的两个小字。
那时尚不怎么识字的他磕磕绊绊读出来:“白交?”
小小的云笙爬起来,盯着膝盖上的血痕和灰尘,低声道:“是皎皎。”
“教我画符的慕容师父说了,是皎皎云间月的皎皎。”
回忆起一切的尹钰山近乎瞠目结舌。
半晌,他才看向云笙,极为艰难晦涩地开口:“皎皎是你的小字?今日……是你的生辰?”
此话一出,穆柔锦和薛一尘都愣在了原地。
自出生以来,云笙便没有庆祝过生辰,无人知道她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也没有人会在意这种小事情。
久而久之,云笙自己也忘了,又或者是怕会失落难过,所以刻意地选择去遗忘。
云笙捧着那枚贺岁灯的手都在颤抖。
难怪会如此熟悉,十月二十二日,是她的生辰。
糊涂……当真是糊涂。
她怎么能因为旁人的忽视,以至于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呢?
她抬头,望着漫天流光溢彩的贺岁灯,从冗长的夜色中落下,飘向行宫内的各个角落。
眼眸中倒映着一片灯火通明,原来这成千上万盏自白玉京而落的贺岁灯,都是给她的。
其余的三人都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一声鹤鸣划破夜色,远处天际飞来一行羽翼如霜的白鹤,背上立着白衣飘飘的仙侍。
为首丹顶的白鹤翩然落在行宫的乌檐上,只见一位少年跃下,脚踩屋檐上的小青瓦。
夜风惊扰飞檐斗拱下的花鸟铃,清悦的铃声响起。
少年身后映着漫天灯火,朝着飞檐下的云笙伸出手:“师姐,过来。”
冷白的指尖在灯光下像是一捧雪,煞是好看。
云笙没有片刻犹豫,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而去。
她越跑越快,裙摆飞扬,就连耳边的点翠坠子也跟着晃。
少女白葱似的指尖提着裙裾,像是一阵风同薛一尘三人擦肩而过,只有跑过时掀起的那阵馥郁的花香,残留在他们鼻尖。
她轻盈地跃起,被沈竹漪一手捞住腰身,接了个满怀。
提着绛纱灯的白衣仙侍低眉敛目,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沈竹漪一眼也没多看剩下三人,转头吹了一声口哨。
只闻一声高亢清亮的鹤唳,白鹤扬长而去。
薛一尘望着白鹤在灯火中远去的背影,手中的酒一点点被夜风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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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的手埋在白鹤背部柔软的毛发中,高空清爽的夜风拂过面庞,钻进她的衣襟。
她垂眼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感觉此时此刻,一切都格外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