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云笙的手被他宽大的掌心包裹着,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匕首的尖端没入他的心口。
耳边传来衣襟刺破的声音,她甚至能感受到,匕首破开皮肉时的震动。
一滴血珠自沈竹漪的心口飘出,涌入了符箓之中。
瞬时符箓金光大作,直直朝着被钉在棺材上的李常德飞去。
在接触到那符箓时,李常德发出尖利痛苦的哀嚎,仅在短短的瞬间,便同那棺材一起化作了一地齑粉。
整个灵堂瞬时陷入一片静谧,雪白的纸钱纷扬而落。
角落的十二连枝青铜灯散发着幽幽的光晕,唯有窗外的雨声仍连绵不绝。
眼见那李常德彻底湮灭,魂飞魄散。
沈竹漪眉间的戾气才消散在眼角眉梢中,转而慢条斯理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还给了云笙,唇角绽出一抹温和的笑:“师姐做得很好。”
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红唇被血色浸染。
擅取心头血加持符箓本就是极为伤身之事。
更何况他还并非画符之人,这种反噬便会更加痛苦剧烈。
云笙道:“你不用做到这般地步,只需制服了他,将他封印在棺材内便好了。为了他伤害自己,不值得。”
沈竹漪抬起手,以手背拭去唇角的血:“我若来晚一步,师姐是否便要取心头血?”
云笙没有反驳,不知为何,竟还生出一丝心虚,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是情急之下才……”
沈竹漪的目光继而落在云笙肩头的伤痕上。
空气中弥漫着她血液的香味,弥漫过他鼻尖,像是一种甜腻芬芳的花香。
云笙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她的眼神四处张望,最后蹲下身撕了喜服的裙摆,作成一个简易的披肩,盖住了露在外头的肩膀。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莫名的,像是被在乎的感觉。
在蓬莱经年累月的忽视,还有那些根深蒂固的“以旁人为先”的教导。
云笙早已习惯了不被关心和重视,也从不认为自己值得这样的对待。
肩上的在她看来只是小伤,她没想到沈竹漪会这般动怒。
她甚至觉得自己将伤势露在外头,有种故作柔弱、大做文章的嫌疑。
她裹紧了披肩。
这些认知令她莫名有些慌乱和羞耻。
云笙垂下头,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他是心疼那些药材,毕竟往日里她要是伤着了,更是要用无数名贵的药材做成药浴养回来。
云笙心中千回百转,低垂着头,盯着手中的符箓,开始胡乱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破符烂纸么,怎么现在又夸我的符画的好了。”
云笙一怔,一抬眼,便见那张薛一尘给的传音符竟到了沈竹漪的手上。
她望向自己空落落的荷包,不知他是何时拿了去。
橙红色的烛光落在沈竹漪乌黑的眼底,像是燃起了一场腾腾烈火。
那枚传音符的尾端落入烛火之中,很快便焚烧殆尽。
沈竹漪笑了笑:“不能护主的符纸,才是无能无用。”
云笙没有阻止。
这枚传音符已经用过一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现已化作一张废纸,不能再使用了。
云笙转而望向了灵堂外:“这李常德利用年轻新娘的精血修炼邪功,他所在的这栋宅子,必然还有蹊跷,我打算去探查一下这个宅子,说不定还有幸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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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常德所处的宅子就坐落在乌长山一处瀑布的上方,其下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被雨水润泽,越发显得青翠浓郁,曲径清幽。
红日西坠,暮色四合。
雨势越发大,云笙并未找到生者,只在一个宗祠内发现了十几具新娘的尸体。
那些尸体干涸枯槁,稀疏的白发散落下来,如树皮一般的皮肤紧紧贴覆着仅剩的一把骨头,一看便是被吸干精血而亡。
想到她们生前都是及笄年华的少女,云笙便觉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顾不得她们凄惨的死状,云笙很快发现端倪。
这些新娘被倒挂在房梁处,而在这宗祠的四个角落都摆放着归阴灯。
云笙曾在万物志尚看过这种灯,知道它是用来将束缚死者魂魄的,魂魄无法转生,便会化为怨灵,供那些邪修驱使。
可这些怨灵却仅仅是被关在这里,并未用去害人。
云笙狐疑,便看见一缕缕黑气自那些归阴灯中飘出,涌向一个香案上供奉的神像。
云笙从未见过这种神,它紧闭双眼,左手抓着血淋淋的心脏,右手握着一把匕首。
在那神像坐下,绘着这神像图腾的阵法。
很显然,这些怨鬼产生的戾气便是用来滋养这个法阵的。
云笙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竹漪忽然道:“有人来了。”
夜色渐深,祠堂的三合院中有很多连接的花梨木浮雕隔断屏风。
云笙拉着沈竹漪躲藏在了东厢房的屏风之后。
虽在下雨,她仍不放心,询问沈竹漪是否有隐匿气息的方法。
沈竹漪绘出一个结界罩住了二人。
很快的,躲在屏风后的云笙望见有两人一前一后落在了祠堂的飞檐拱顶上。
前者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
后者身着一身阔袖云纹袍,正是萧长老。
云笙睁大了眼,压低声音道:“萧长老?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竹漪嗤笑一声,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
披着斗篷的人落了地:“你那徒弟薛一尘,甩掉了么?”
萧长老拂去身上的雨水:“老夫命他往相反的方向追去了,暂时跟不上来,柔锦会稳住他的。就是沈家那小子,恣意妄为,不将老夫放在眼里,怕是个变数,迟早要解决了他!”
斗篷人阴恻恻笑道:“蓬莱宗的长老,当真是威风。这是你这次得到的丹药,继续为魔域效力,你便可以得到更多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丹药。”
萧长老剜了他一眼,急切地接过了丹药:“你们此番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未免太过着急了些,都惊动了蓬莱宗和郢都王庭!蓬莱宗那边还是老夫主动揽下了此事好替你们遮拦,可郢都王庭那边,若是沈家那小子发现了什么端倪,回去禀报……”
斗篷人道:“魔域的老东西们等不及了,命我加快供奉祟神。若那小子真发现了什么,便唯有杀之而后快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你不是也知道么?郢都王庭里的那位……也是我们的人,他与一众宗门都关系匪浅,倒不必过于惊慌。”
云笙感到有些荒唐,不止因为萧长老的真实面目,更因这两人就在沈竹漪的眼皮子底下讨论要杀他。
她悄悄睨了一眼沈竹漪的脸色,他面色平静,只是一直望着天上。
云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云层边缘出现了一片阴影,这道阴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月亮。
月光越发黯淡,铅云低垂,暴雨如注。
月蚀之日!
近几年来,不知为何,月蚀之日越发频繁,甚至接连几月都有的这种不详的天象。
云笙想到沈竹漪也是在上个月蚀之日开始失控,她不免有些急了,悄声问道:“师弟,你没事吧?”
沈竹漪沉默了一瞬,道:“无妨。”
如若不是看见他眼尾逐渐显现的红莲,云笙差点就要放下心了。
他的脖颈上暴起一根明显的青筋,莲纹缠绕着这根青筋生长,一下下颤动着。
沈竹漪周身的气息紊乱,他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围绕他二人的结界也开始动荡不安。
云笙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沈竹漪,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别这个时候发病,我还想多活一会。”
那两人一瞧便不简单,若是被发现了,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沈竹漪就算是再怎么虚弱,肯定可以全身而退的,而她就不好说了。
到最后,云笙绝望地双手合十开始作法:“老天爷求你了,快让月亮出来……”
云笙从没有一刻这般希望老天能开眼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神神叨叨地将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
而后,她听见沈竹漪笑了一声。
云笙像是见了鬼一样看向他。
和平日里的笑里藏刀不同。
少年乌黑的瞳孔泛着绮丽的瑰色,眼角的红莲也跟着晃动,过于秾艳的面容在此刻生动活泛起来,在夜色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低下头,整个胸腔都在起伏,笑声丝毫没有收敛,琅琅如玉石碰撞般清澈悦耳。
云笙面如死灰。
疯了。
他这是彻底没救了。
眼见他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就连雨声都盖不住。
黑袍人若有所察地朝他们二人的方向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