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床上滚了几圈,她愈发害怕后悔起来。
  白日里,她追到沈竹漪的住处,把念儿说的事重述给了沈竹漪。
  那时的他擦拭着剑,不以为意:“你若怕那口井,便和我换房。”
  云笙尚在犹豫,既怕危险,却又怕答应了被取笑。
  云笙摇摇头,悄声道:“这不是换不换房的问题,你不觉得这个柳家村,很诡异吗?”
  少年靠在椅背上,身子微微向后仰,高束的马尾在空中晃出一抹清凌凌的弧度。
  他睨了她一眼,眼底浮现寡淡的笑意:“你说了这般多,是害怕独处一室么?”
  被戳中心事的云笙一怔,眼神也飘忽不定起来。
  云笙面色通红地打断了他:“我才不怕,我可是修道之人,如何会怕这些魑魅魍魉。”
  想起白日的豪言壮语,此时在衾被里缩成粽子的云笙欲哭无泪,连脚都不敢露在被子外头。
  当时要什么志气,志气哪有小命重要。
  云笙不敢再胡思乱想,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点了灯。
  这屋内设施简陋,四处皆是蛛网,唯有的木桌也布满灰尘。
  她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又取出符纸开始画符。
  一灯如豆,云笙提袖执笔,慢慢陷入平静,很快桌上的符纸便叠成了一沓。
  云笙再度转笔之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瞳孔紧缩,一笔画错,拖出一道扭曲的弧线。
  云笙吓得迅速转头。
  ——那发出动静的不是别人,而是白日里她收入袖中的草人傀儡,不知何时哒哒哒跑了出来。
  草人和她对上视线后,便开始手舞足蹈。
  云笙打晕它,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尚在,还未松口气,屋外却传来了一阵哭泣声。
  云笙僵硬着,浑身泛起一阵冰冷。
  女子凄厉的哭泣声,从那口井的方向传过来。
  一声比一声幽怨泣血,越来越近,像在耳边响起。
  夜风透过窗棂吹进屋内,发出呜咽的声音,紧闭的门扉也轻轻摇晃。
  云笙佯装没听见。
  谁知那哭声像针一般刺入耳膜,使人不得安宁。
  画符需得静心凝神,她一连废了好几张黄纸。
  云笙忍无可忍。
  忽的生出满腔怨怼,就算是邪祟也不能半夜扰人清静!
  她飞快画了数十张驱邪符,抓起符纸披上外衣便推开了门。
  果然,哭声确实是从白日的那口枯井中传出来的。
  她攥紧手中的符箓,便朝着那口井走去。
  与她想象的不同,井边并无人,反而是两把剑悬空在上方,随着剑的金光愈盛,那从井中传来的哭声便多了几分悲鸣。
  云笙认出这两把剑是萧长老从蓬莱带过来的。
  她微微蹙眉,莫不是这两把剑真的镇住了村里的妖邪?
  她正欲上前探查,一声猫叫自头顶传来。
  云笙抬起头,看见房檐上蹲着一只黑色的狸猫,碧绿的眼瞳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是蓬莱宗出现的那只黑猫!
  自从上次消失后便再没见到它,它何时跟了过来?
  黑猫冲她叫了两声,便贴着房檐拐了个弯,消失在阴暗中。
  云笙循着它消失的方向找去。
  待她穿过碎石甬道,发现那只黑猫就立在砖砌的萧墙上,似乎在等待着她。
  见她来了,它“喵呜”叫了一声,朝里头走去,还回头看她一眼。
  云笙便知道它是想引自己过去,她觉得它没有恶意,便跟了上去。
  黑猫跳上一处荒僻的房舍上,朝着屋内跳进去。
  房舍落了锁,可是顶上铺就的茅草却缺了个口子。
  云笙思索片刻,便也顺着那个小口跳进了屋内。
  屋内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她一进屋便点燃了火折子。
  火光亮起时,她也看清了屋内的陈设。
  窗棂上贴着红色剪纸,落灰的衾被和枕头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
  镜台上亦有一层厚厚的灰,上头的妆奁也贴了“囍”的字样。
  很明显,这是新嫁娘的闺房。
  可在房门上,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绘着朱砂的符纸。
  云笙四处查找着黑猫的踪迹。
  半晌,她忽然听见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云笙立刻熄灭了火折子,猫着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很快便有钥匙开锁的窸窸窣窣声响起。
  云笙一惊,快速寻找着躲避的地方。
  奈何环境太黑,一时半会她竟照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老旧的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被人从外头推开,地面映出一道歪斜的人影。
  云笙的心快跳出嗓子眼。
  当她慌不择路要爬进床底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云笙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被拖进了一旁的衣柜中。
  衣柜内更是黑峻峻的,一丝光亮也无。
  云笙看不见,五指下意识向前探索,却摸到了一截发硬的物什。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落在她的面庞,很近,像是羽毛轻轻扫过,还夹杂着一丝冷淡的香气。
  云笙想开口说话,却被抵住了唇。
  “嘘。”
  紧接着,云笙听见了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
  她垂眸看去,是一颗夜明珠,滚到了衣柜的角落。
  夜明珠如水般柔和的光亮瞬时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春昳丽的脸,粼粼波光映在他的眼中,像是春水般旖旎。
  少年欺身压过来,修长的食指抵在她的唇珠上,浓密的睫毛垂下,半晌,道:“师姐。”
  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是沈竹漪。
  云笙怔怔看着他,才发现自己暗中摸到的那截硬物,竟是他的喉骨。
  随着他轻笑,那块凸出的喉结也在隐隐震动。
  云笙红了脸,立刻收回了手。
  她尚且还是懵懵懂懂的,低声询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时,她的唇瓣开合,柔软的唇珠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像是蜻蜓点水一般,留下一点点潮湿的吐息。
  连她自己都尚未觉察到,仍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
  这种昏暗的环境放大了一切感官,他能清晰感受到指尖的那一抹温热的濡湿。
  沈竹漪蓦地移开了手,可垂下的食指却不自觉地蜷缩,瞳孔也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忽明忽暗。
  他垂下眼,看见她分开的衣摆覆在了他的衣摆上,随着她的动作,揉出了一些褶皱。
  见他久久不答,云笙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肘,有些着急,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只得悄声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为何会来这里?”
  半晌,一直垂着眸的沈竹漪终于有了反应。
  他瞥来的眼神携着点嘲谑的笑,夜明珠的光在他眼底像是幽暗的火。
  他凑近了些:“师姐手无缚鸡之力,尚敢独自一人四处闯荡,我又*有何不可?”
  离得近了,他说话的气声在她耳边震动,有些颤,显得略微沙哑。
  那双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她,晦暗的光照下,极其有攻略性。
  逼仄的空间容下二人本就不易,更何况少年生得肩宽腿长,本就是收敛着腿脚,此时修长的双手撑在她身侧。
  这种被禁锢的姿势,让云笙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马尾间夹着那根的长生辫自然地垂落在她的胸襟前,发尾隔着薄薄一层的衣衫,像是细密的矛一般戳着她的皮肉。
  云笙缩在衣柜的角落,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着,有些不知所措,磕磕绊绊解释道:“我有符箓在手,任何邪祟都近不了身,没什么好怕的。”
  云笙甚至能感受到,在这狭小的衣柜内,二人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都在交缠。
  怎么办。
  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云笙觉得他的呼吸又潮又热,落在她露在外边的肌肤上。
  甚至她在吸气时,他冷冽的气息就会进入到她的体内,浸入她的胸腔和骨髓。
  她不敢再和他对视,别扭地移开视线,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要露在外头才好。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焦灼的动静,那人在进屋后便又锁了门,在屋内徘徊了许久。
  听着声音,那人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神神叨叨地咕哝了一会:“招娣,爹已经给你烧了纸钱,你便好好在下边待着吧,何苦要来闹得村内不得安宁呢?”
  “你本就是女儿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将你嫁给哪户人家都是应该的,更何况,爹当时是真的急着用钱,只有他们家能给出这么多……”
  “你新婚之夜自寻短见,不念生身之恩,频频入爹的梦吓唬爹便算了,连你的弟弟你也不放过,他们可都是要成家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