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帐内被褥叠放整齐,枕畔搁着卷半开的书籍。
  无论床帐还是帐内陈设,无不清新淡雅,如她人一般。锦被铺开那刹,极淡极幽的女儿香扑面来,将他整个人笼罩。
  陈今昭心神不定的去洗漱。
  一时在想隔壁的家人现在情形何,今个他来时又怎么跟她娘等人说的,一时又在想,他为何不回昭明殿,在这过夜让她好生别扭。
  还有明早,要是他从永宁胡同出来,会不会被人瞧见?
  别想些没用的,快些洗漱完上来。
  榻间传来声音,陈今昭忙回了神。
  端了盟洗用具去了外间,草草洗漱番后,她擦把脸长呼口气,就再次回了耳房。
  昏暗封闭的帐内,两人同盖着锦被依偎躺下,呼吸声清晰可闻。
  姬寅礼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她紧攥被角的手,声音里的情绪不明,与我说会话罢。
  陈今昭察觉到枕边那人没有行事的打算,心中顿时安定下来。主要是因为她这床榻是当时图便宜,买的半旧的,可经不得外力的磋磨。万一中途床塌了,那可真是要被传为笑料的。
  殿下想与我说什么?
  唤我十五郎。
  帐内一下子静了。
  陈今昭好一会才错愕的转过脸,看向面庞隐没在黑暗中的人。
  殿、殿下,
  陈今昭,我不是你的殿下,而是你的郎君。姬寅礼亦看向她,你我是夫妻,不是吗?
  她察觉出他今夜情绪的不同。
  像是掩埋在土里深层的东西,极欲破土而出。
  在她怔愕犹疑之际,他似是已看透了她内心想法,吐字极慢道,所以,你也不认可这层身份可对?昭明殿的那场三拜之礼,在你眼里是不作数的罢。
  陈今昭没有说些违心话来哄他。
  她当日既已应过他要坦诚相待,那就说不出矫饰之言。
  姬寅礼无声笑了下。
  大抵我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无罢。
  你娘,你妹妹,表妹,朋友,甚至或许还有同僚,在你这里,哪个没排在我之前?
  夜里孤衾寒枕时,我都很想召你过来问上一句,我究竟是你何人?你效力的主子、友人、知己、抑或其他?反正,不会是你枕边郎君。
  不,我又哪里算得上你友人或知己,我哪里比得。
  你友人赠你之物,你珍而重之,而我送你之物,你弃若敝履。由此可见,我于你而言,轻若鸿毛,可有可无!
  话落,他突然扣住她手腕,翻身倾覆而上。
  黑暗中的目光似那蛰伏的兽,闪着危险的光芒。他沉沉吐息,目不转睛的视着她,咬字渐重。
  光明正大的名分、你的身子、你的心,三者你是一样不给了是吗?陈今昭,你可是要逼疯我!
  陈今昭变了脸色。
  殿下何出此言!她不过身子吃不住,躲了他几次而已,缘何让他产生这般情绪。她不甚明白,却知道断不能容他再这般想下去,我非是真的躲你,而是让自己缓些时日而已。殿下当明白的,我对殿下并未排斥之意!
  她看着压在身上之人,急切解释,殿下送我之物,我又何曾不珍重?墨玉发簪我有没有日日戴着,殿下难道不知?
  暖玉手镯为何能随手转赠旁人?
  那,毕竟是女儿家佩戴的,我无法带出去的。稚鱼是我亲手养大的妹妹,非是外人,所以我想着与其东西落那生灰,不如给她带着。
  我单独赠你之物,你便是毁了、砸了,也不得转赠旁人。
  以后不会了,先前是我没想那么多。
  帐内的气氛有稍许缓和,不过他并未放开对她的桎梏。
  姬寅礼朝下倾覆身躯,湿热的呼吸与她细微的气息交织,莫要再躲我。你要是吃不消或不愿意,就与我争与我吵,就算扑打我都成,但不许再躲着我。
  她躲他,让他有种抓不住的惶乱迫切感。
  他很怕自己失控下,会做出将人推远之事。
  隐隐感知到他这番话下流露出的提醒之意,陈今昭微微绷紧了面容,正色点头,向他保证不会了。
  松开了她的腕骨,他捧过她的脸低下头来,寻着她的唇瓣含住。她双手攀上他宽挺的肩背,闭了眸子,渐渐放软了身子。
  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未行到底。
  早些歇着罢。待你精神养好些再说。
  他压着粗息在她唇上重啄了下,就翻身下来,仰面阖眸躺着平复着呼吸。
  陈今昭没料到他会如此。
  她轻轻偏过脸来看,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突然想起了一事,她撑坐起来,撩起床帐就要下榻。
  做什么去?
  殿下稍等,我取一物过来。
  她穿好鞋下地,匆匆几步来到了书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小匣子里取出一个椴木雕刻而成的小像出来。
  拿起小像刚要回榻,眼眸不期瞥见了书桌上摆放着的湖笔以及小木船模型摆件后,她刹那福至心灵,明白了他为何今夜会突然提及,在她内心不及她友人之类的话。
  湖笔是沈砚当年送的赔礼,木船模型亦是沈砚当年送的弱冠礼。因为这两样都适合摆放在书桌上,所以她就此摆放下来,但看在他眼里,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再想想被她随手转赠给稚鱼的暖玉手镯,两相对比,倒也难怪他会有情绪了。
  她抿抿唇,此事她做得确实有些欠妥当。
  榻上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在眼见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摆件的时候,眸色明显沉了下来,不过在她走回榻上时,他的面色又恢复如常。
  取的什么东西,这般着急紧要。
  陈今昭上了榻后随手将床帐拉开,让外头的光线得以照进来。她往他旁边坐近了些,就拉过他的手,把手里握着的物件放到他温烫的掌腹上。
  这是我应殿下的新年之礼,不知殿下喜不喜欢。
  在对方怔愕的目光中,她不好意思解释道,年后那段时间,家里出了那么多事,给殿下送年礼这事就耽搁下来。后来觉得原先雕刻那版不是太符合殿下气质,所以我又重新雕刻了一个,这才又耽搁了些时日。
  掌心那物,细腻的纹路与他掌心的纹路相触。
  他直接起身下榻,握着小像来到桌前,借着蜡烛的光晕仔细观看。掌中是六寸高的人像,是他披着鹤氅吹玉笛的模样,从发丝到衣角褶皱,每一寸都雕刻的十分细致,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
  而小像的眉眼更是雕刻的细腻入微,与他那般的像,好似观摩了他千遍万遍。吹笛的神态亦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好似活了一般。
  他指腹轻抚着玉笛,一遍遍抚着,好似透过这细腻的纹路,感受她一点点雕刻的心意。
  在半旧的书桌前,他低敛凤眸站了许久。
  没人知晓他这一刻的心,乱如狂风骤雨。
  握紧掌中之物,他大步走向了床榻,在榻上人错愕的神色中,突然伸臂将她一把揽抱住。
  今夜是我犯糊涂了,是我不好,尽与你说些鬼话。
  他说着就捉过她的手,用力拍向他的颈项,下次我再说些糊涂话吓你,你该打就打,打醒我便是。
  陈今昭瞠目结舌!
  震惊过后拼命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她觉得他现在说的才是糊涂话、是鬼话。
  他今夜就没正常过,前半场不必说,后半场更是言行惊人。
  姬寅礼死死将她揽抱住,哑声道,昭昭,我极怕你离我远去。随你如何待我都可,只是莫要远离我,我真受不了的。
  陈今昭咬咬唇,不会的,殿下。
  唤我一声,十五郎。
  周围空气静过几息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
  十五郎。
  从身到心,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将他尽数湮没。
  姬寅礼用力抱紧了她,心中酸酸软软,这一刻恨不能昭告天下。
  她是在意他的,他无比确信。
  拿到那雕刻小像的那刻,他就再确信不过,他在她心中确实是有一席之地。他的神态动作观察的如此仔细,焉能说她丝毫不在意他?
  她心里是有他的,或许只是她尚不知,或许是需要时间来发酵。
  这个认知让他心花怒放,心中涌出无尽雀跃。
  此时此刻,先前的那些不甘、隐怒,早已消散不见。
  时至今日他都不奢望旁的,但凡她能在意他,便已满足了。不知何时,他就被她掐住了命脉,平生的失控与克制,全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