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谢谢你今昭。沈砚手扶着廊柱,面容惨白的笑着,我已去信给了我娘,嘱咐她告诉族人该如何做。至于他们会不会做,那是他们的选择,各人生死有命。但求他们别累及无辜就好。
  陈今昭无奈叹息。
  从沈家的家规就能看出,这个世家大族里族人的思想,多已被那套根深蒂固的森严规矩,给禁锢的深固。家族决定的事情,恐怕鲜少有族人能反抗、敢反抗。
  见陈今昭面带愁容,替他忧虑,沈砚反倒安慰她道,我无事。其实也早看开了,只是事到临头,到底有些难受罢了。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只要沈家还有人尚存,早晚也能东山再起。
  她从中听出了他不惧从头再来的毅勇,以及有能力再重整家族并带领整个家族再造辉煌的锐志,不由为他这番心性所感,连带她的心境都觉开阔很多。
  泊简兄,来日之沈家,必由你而兴!
  沈砚清冷的眉目舒展,驱散了些先前的忧思。
  他朝她抬袖,微微笑道,愿承陈弟吉言。
  九月初一,陈今昭提着食盒来到了大理寺狱。
  秋日的晴天,骄阳明媚,风轻日暖,可狱内却阴冷潮湿,透着不见天日的阴森,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腐烂与血腥的死亡气息,堪堪一踏入,就让人不寒而栗。
  囚室里喊冤声、铁链碰撞声、还有犯人行刑时候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陈今昭目不斜视,从诸多囚室旁快速经过,在狱卒的引领下,走过几条甬道,来到专门关押官员的一间牢房前。
  牢房内陈设还算齐整,蒲席、薄被以及简陋的木案等都有,只是墙壁、地面有水汽洇湿,隔着栅栏都能感到其内阴森湿冷之气扑面而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牢房内的人。
  今昭,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牢房内的人坐在蒲席上,边抓着食盒里的炸果子吃着,便笑嘻嘻的看着她,一如往常的埋怨,我都进来这么时间了,你才来看我,不讲道义。
  陈今昭没有回话,双眸盯在对面人身上,下颌死死绷紧。
  对方却挥挥手,不在意的哼声道,行了,知道你升大官了事忙,快回去罢,碍眼。对了,食盒可别一并带走了,留下给我当个零嘴。
  狱卒却惊讶的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
  半个多月了,这是他头一次听这犯官说话,对方自来了就是副无魂泥胎的模样,常朝墙壁躺着或坐着,动也不动的,若不是探探鼻还有气,他都以为对方是去了。
  里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会说他想吃这个,一会说他想吃那个。转瞬又说起手里的果子,说他就喜欢吃这咸的,可过会又说他喜欢吃甜的。
  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可能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今昭一直站那不说话,看着他静静的听着,直待他沙哑的声音终于停了。
  此间牢房静了下来。
  鹿衡玉将头低下埋在了胳膊里,骷髅似的身体抖了起来。
  狱卒掏出钥匙打开了栅栏门,躬身示意下,就退下了。
  陈今昭急步走进去,来到他身边蹲下身,放下食盒就伸手用力拍他后背。很快,鹿衡玉偏头呕吐了起来,吐得整个人都抽搐。
  待他吐完,她用力扶起他,将他搀扶到简陋的木案前坐着,倒了杯壶里的粗茶给他。
  他哆嗦着干瘦的手接过,又咳又吐的漱完口。也不擦拭下颌流出的水渍,就那么佝偻着背坐着,支着发颤的胳膊捂着脸,你救我干什么陈今昭,我不用你救。
  陈今昭还是没有回应他的话,从袖口拿出把梳子走到他身后,给他梳着那头蓬乱如杂草的头发。遇到打结处梳不开的,她就硬梳,揪掉他好几缕头发。
  纵是再麻木的人,在她哪种狠辣的梳法下,都要嘶声吸气两番。
  好不容易终于梳完束好了发,鹿衡玉佝偻的身体都似劫后余生般,松懈了下来。
  昨个前线捷报传来,朝廷大军剿灭了世家联军的前锋,大胜。陈今昭打开食盒,边取着里头的粥碗,边眼不抬的继续道,顺路也剿了参与叛乱的几个世家老巢,几家的全族正押往京中。世家联军只怕由此要相互猜忌,方寸大乱,湘王的溃败可预见一二了。
  她将粥碗推向他,不催促他喝,只一味说着,二十三路世家军的死期近在眼前,但这只是开始,摄政王的刀势必要斩向天下九州,消灭世家的阻碍。
  你在这自怨自艾有何用,何不留的残躯去复仇。
  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死了,你甘心吗?你报仇了吗,你雪恨了吗?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吗?
  天下如你,有千千万万个。
  救他们,也是救你。
  站起来,鹿衡玉!提着刀去杀人,去救人。
  她拿出一些书籍放在了木案上,起身离去前,将一方铜镜轻轻放他面前。想想你娘,你忍心吗?我走了,中旬再来看你。
  说完就直接离开了牢房,在走前又忍不住回头说了句,对了,我救你花了大价,你千万得记着!这辈子,可得给我当牛做马,你可记牢了啊!
  第89章
  战旗低垂,夜里的荒野夜枭啼鸣。
  首战失利的世家联军家主们聚在军帐中,相互对峙,彼此猜忌。
  此战失利,总得有个说法!
  说法?我说了要稳扎稳打,偏有人轻敌冒进!
  可笑!你口中那稳,却是要大军向西绕行,恐不是打着将吾等世家军送到佞王口袋里的盘算罢!
  赵家主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自己清楚!有人怕是打着两头押注的算盘!
  你莫要血口喷人!
  吾等明明秘密谋事,朝廷却能精准的抄吾等世族府邸,想来二十三世家的名录已呈佞王掌中!吾等行迹俱现了,已成了旁人的网中鱼也!
  住口!慎言!大战刚起,吾等就在此相互猜疑,自乱阵脚,只怕不用佞王大军压来,我辈就要不战自溃了!如此岂不正合了佞王的意!
  沈家主你说的轻松!我还没问你,你家那幼子呢!
  帐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他们各自辩各自的,谁也没在意主座上湘王难看的脸色。
  注意了也不以为意,或许于他们而言,湘王只是他们世家拥立的旗帜而已,不过是他们出师的名目。
  直至子时过半,主帐内的人方散去。
  待人去声消,湘王才猛地从座上起来。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他握着手在帐内转圈,嘴里不住的喃喃,他们不会成事的,死期将至。
  这一刻他心里悔之不迭,后悔自己一时耳根子软,听信了沈家主他们天花乱坠的怂恿之言,一招不慎上了贼船。
  他们说的好听,五十万对十万,蚁多也能咬死象,胜率在己方。可这才一个照面功夫,前锋的五万大军没了!
  现在他们更是乱了手脚般,开始推诿责任,相互猜忌!
  人心不齐还能成什么事!没看昔年那十八路诸侯讨董,又是个什么结果?不,他们现在比那十八路诸侯还不如!
  说是二十三路世家联军,统共五十万大军,但真正能打仗能堪称军士的能有多少?大多不过是家仆奴才充数而已!
  再想朝廷那十万大军,是不是都是精兵悍将他不知,但他知道其中有过万的西北铁军!当初摄政王就是率领这队铁军,杀穿了八王乱党!
  谁人不闻他这十五皇叔在西北对夷越是何等做派?
  那是摧陷廓清,那是犁庭扫穴,杀他们如宰鸡鸭!
  湘王一想至此,不由汗流浃背。
  狡诈悍勇的夷越人尚被对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几近灭族,那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呢?何等下场,已大抵可以预见了。
  这时他的亲信已将帐门关闭,忧心忡忡过来道,王爷,情况不大妙啊。他们各怀异心,恐大事难成,咱们当初不该草率应他们的
  我用你说!湘王怒瞪他一眼,早干什么去了,那时为何不劝本王!
  亲信无奈叹息。还能怎么劝?他这边刚将人劝好,回头世家那边一鼓噪怂恿,王爷就又开始犹疑不定,左右摇摆了。湘王手有些发颤的从袖口掏出一方锦帛来。
  这方锦帛出自六皇子宫里,本来是布满字迹的血书,写满了对佞王奸妃的控诉,可此刻上面空无一字!甚至连其上盖的六皇子宝印,都消散不见。
  前几天上面字迹越来越淡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待今早再拿出来一看,果不其然,锦帛上已经雪白一片。
  当时,他就立即惊觉到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