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陈母记起中秋那夜见着的那青年,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听闻家世也不错,如何不算好?有这般的女婿,她做梦都能笑醒。
  陈今昭看看陈母,又看看稚鱼,轻微的扯了抹笑。
  他出自荥阳沈家,那是当地一等一的世家。抛开家世匹不匹配不谈,我就只说他家的家规,知道做他家的宗妇要做到何等地步?她对上陈母等人投来的目光,微叹,沈家只允许新婚宗妇,随夫君上任两年。两年期限一到,就要携子回荥阳本家,照顾公婆,主持中馈。此后一生,就只会留在深宅大院中,年复一年的盼郎归。
  陈母第一次听闻这般的事,感到不可思议,他家怎会有这般奇怪的规矩!就像今昭与他这般常年在外为官,怕是几年都不带回去一次的,那不是让好人家的姑娘,活活守活寡吗?
  陈母忍不住又问:如何就规定两年?要是两年内宗妇肚子没消息,那该如何?总不能休了人家罢?
  休?陈今昭声音轻了许多,休妻是丑事,世家大族如何能做休妻这等有损家族清誉之事。
  那陈母刚出口就猛地反应过来,刹那骇白了脸。
  不用两年,仅多拖到一年,若肚子没动静,本家就会派两健壮的婆子过来。每日三顿,顿顿一碗助孕的苦药汁子,盯着你灌下去。能及时怀上倒好,若迟迟怀不上,那不用几年下来,人光喝药就喝废了。
  陈今昭抬眸,等人没了,沈家人大不了再张罗着给他,再娶个新妇。
  此话入耳,陈母等人浑身都在发凉。
  稚鱼快被吓哭了,瑟瑟缩缩的往陈母怀里缩。
  鹿衡玉更是别提,家里烂事一堆,如今他也就能堪堪护住自个。若是稚鱼嫁他,那挨他继母打骂都是轻的,最怕是对方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将人暗害了去。
  陈今昭看向她们,这两位还是我觉得是认识的人中,品行上佳、能力不俗的男子,他们尚且如此,旁的又怎可堪一提?
  见她娘将话听进去了,陈今昭就趁机再提了稚鱼招赘的事。时下招赘分两种一种只形式上的,这种多是女方家顾忌贤婿的面子,只象征性的走个过场,赘婿仍可以读书科举,有翻身的可能;而另外一种,则是手续齐全,需到官府备案、签契,斩断其所有后路。
  后者,无论是于律法上还是世俗层面,都低人一等,命脉完全握在妻子手里,至死都翻不出风浪来。
  她从不敢赌人性,所以她倾向于将所有隐患扼杀在摇篮里,杜绝赘婿踩着稚鱼上位的所有可能。陈母听完,一时也没了主意,就看向了旁边的稚鱼。
  陈今昭也看向稚鱼,见她低着脑袋不说话,就安慰道,等我以后找那郑牙让他给你寻个脾性好,高大又俊美的夫婿。以后成了婚,你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事事都依着你好不好?
  可是,那与哈巴狗有什么区别。稚鱼委屈的抬头,瘪瘪嘴带着哭腔,哥,我不想要个奴才秧子。
  说着就抬袖摸把眼,突然起身跑出了堂屋,回了东厢房。
  陈今昭怔怔看着空空的座椅,好长时间未回神。
  陈母欲言又止,终于迟疑道,今昭,要不你再想想?或许,还有好些的人家?
  陈今昭沉默下来,这些年以男子身份行走在外,她反而更能接触到些阴暗面的东西。正因如此,无论将稚鱼放谁家里她都不放心。
  但稚鱼的感受,她又不能不顾及。
  好的娘,容我再想想罢。
  月朗星稀,凛冬的深夜万籁俱寂。
  陈今昭躺在榻上半宿难眠,而昭明殿内寝,亦有人辗转反侧。
  姬寅礼拉开厚重帷幔,沉哑的朝外吩咐了声掌灯。
  刘顺带着人轻着手脚入殿,很快点明了几盏宫纱灯,小心翼翼的置于屏风两侧。
  边系着寝衣束带,姬寅礼边下了地,大步走向临窗案前。
  再将那本册子拿来。
  刘顺很快反应过来,是他从楚馆淘来的那本。晚膳过后,他主子心血来潮的突然开口要他呈上此册,但堪堪翻过一页,就脸色难看的摔掷在地上。
  哪成想,这都半夜了,对方却又想看了。
  没做耽搁,他很快亲捧着画册过来,同时招呼宫人多提了两盏宫纱灯过来,放置在桌案上,照得画册人物纤毫毕现。
  姬寅礼翻过一页,强忍着将手中册付之一炬的冲动,想要逼自己往下翻。可根本不成,他的手搭在画页之上,都甚至感到恶感冲顶。
  将画册猛地退远,他长吐口胸间郁气,好半会方低着眉眼朝旁侧道了声,还是由你来看罢。待那日,你再与我细说。
  刘顺不知那日是指哪日,自也不会多嘴问,只管低眉顺眼的应是。
  姬寅礼指骨用力揉了揉额角,情绪稍缓后就起身来到贴墙放置的多宝阁前,取出中间位置的朱漆藏珍匣。打开匣盖,就露出里面散发着莹莹流光的红玉莲花簪。
  他伸出指尖轻抚,温凉的触感沁肤,好似是抚上那人白嫩微凉的脸庞。眼前好似又浮现那人被他于榻间质问时,那含泪轻语解释的模样,单单对方那句,'若不如此,恐连进京银钱都凑不齐',让他每每记起,就心疼得紧。
  不知不觉,他已被那人牵动了半数心神。
  他指尖抚着的力道加重。就定在那日罢,也算双喜临门。
  内心躁郁的症结在何处,他心底深处清楚地很,一方面是对那人日益见长的极度渴望,另外一方面则是对真正交融的极度抵触。矛盾的两方步步相逼,恨不得将他逼疯了去。
  不能再如此了,他想,要么退,要么进。
  既退不得,那便进罢。
  第71章
  腊月十八,是陈今昭的生辰。
  陈母做了满桌好菜,陈今昭也摆上了回来时绕路买来的梅子酒。一家人围坐桌前,笑语盈盈的给她庆生。陈母正说着明年给她行弱冠礼的诸多打算时,院门处响起了敲门声。长庚放下
  碗筷就跑出去开门,没过多时,又急跑回来。
  少爷,宫里来人了!
  堂屋外,身穿绛纱袍的太监谦卑含笑的站着,身后跟着一队宫监。
  陈大人,殿下有请。
  坐在宽大华丽马车上的陈今昭,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
  她低眸看着斗篷下露出的一抹红衣,心下更是被层浓重的阴影笼罩。
  对方竟特意嘱咐,让她穿红衣入宫。
  手指猛地揪住座下锦缎,她睁大眸呼吸急促,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下了马车,刘顺带着她径直入了昭明殿内寝,绕过五彩琉璃屏风,来到雾气氤氲的净房。里面放置着热气蒸腾的浴桶,水面上铺洒了层凤凰花的花瓣,随着热水荡漾漂浮。两侧摆着香炉,炉里袅袅腾着暧昧暖香,缓缓飘散在整个净房中。
  眼前一幕,直接骇了陈今昭的目,她不由拽紧斗篷的细带,惊得连连后退。
  刘顺带人堵住净房的出口,笑容谦顺道,陈大人,还请您汤沐。
  陈今昭煞白着脸,强自镇定,还请大监先回避。
  刘顺应声,却未离开,只是与身后的宫人们一道背过身去。这副不同往常的架势,无疑更让她心中那不妙的猜测印证三分。
  殿,殿下呢?
  您且先汤沐,殿下稍会便来。
  刘顺回话过后,就听得后头安静了下来,只余那难以压抑的急促呼吸声。稍许,他开口催促了声,但身后那人应的好好的,却依旧没动静。
  他又耐心稍等了几许,耳听着身后人依旧没有动作,暗自叹息声后,终是道了句,陈大人,得罪了。
  语罢就带着宫人转身上前,要扒她的衣服。
  刘大监!你这是作甚!陈今昭又急又恐,仓皇躲避,一手死命拽着胸前的斗篷,一手死命推搡着过来的宫人,有话好好说,待我稍缓会可成?刘顺好声好气的劝,陈大人,就沐个浴而已,费不得什么工夫的。殿下也在等着您呢,您也莫让殿下久等不是。
  陈今昭越听越怕,挣扎的就越厉害。
  挣扎的途中,她碰倒了两侧的红瓷香炉踹倒,推倒了净房门口的五彩琉璃屏风,又抽出间隙猛踹浴桶,踹的里头热水激烈晃动,水溅洒的四处都是。
  哎哟陈大人,您可悠着点,莫要割着脚啊。
  刘顺见她踩着瓷片四处跑,惊得额头冒汗,真恨不得能跪地叫声祖宗。火急火燎的让人赶紧将地上碎瓷片收拾走,他追在后头去抓她,边追还边好生的相劝,让她莫要如此行事,省得惹殿下生气。
  净房外,姬寅礼褪了外衣随手扔给了宫监。
  他也不进去,只立在门口处,静看着里面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