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莫急,没见宫里的尾巴还没露出来,急什么。
  姬寅礼抚案起身,动了动筋骨,
  眯眸笑叹,实话说,我还挺期待,宫里头会
  我个什么热闹看。文佑,活久点,到时候你便会发现,这世间什么热闹都有。
  第62章
  次日上任便已熟稔,陈今昭与属官相处也比首日自若,在嘱咐他们各司其职好生做事后,就带着那范员外郎前往隔壁的都水司。屯田司与都水司相隔不远,走路也不过小半刻钟就到了。
  老远就听见都水司这里敲敲打打的声响,待走近了就发现,这衙署的辕门前竟摆了大大小小的水车不下十来架。最高的那架是个大型高转筒车,高约三丈有余,举目仰望就见上面有几人在执器修缮。
  大人,最上面那正在说话的,便是都水司的俞郎中。
  范员外郎在旁小声提醒说。
  陈今昭就手搭额头迎着日头举目眺望,此刻正位于轮轴处说话的,不,确切说在骂人的是个矮胖的汉子,隔得远看不出具体模样,但声如洪钟,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连珠炮弹般,直将底下的属官骂得抬不起头来。
  你个眼睛被狗啃的玩意!我要凿刀,你给我鲁班尺作甚!
  短齿,又是短齿!你个脑袋装粪的东西,是不是就记不住深井要用长齿轮!
  加固啊,你等什么!不用双层斗,你是想着转半圈就散架吗!
  竹榫遇水三日必胀!从前跟你说的时候,你两耳长毛是不是!啊?是不是!
  范员外郎擦擦额上冷汗,面上带了些心有余悸。
  陈今昭立在原地远远眺望了会,据她这会功夫的观察,再结合昨晚鹿衡玉的那些以及这一路上,范员外郎说的那几项对方的'有名'事迹,心里对此人有了大概的印象。
  挽了袖子,她打算凑上前看看。
  范员外郎瞧她架势,急急提醒:那俞大人最忌外人随意动他这些水利器物。
  不,我不随意动,就上前看看,能不能帮忙递个东西。
  陈今昭道,看了眼他手里的两提点心,就示意他提到衙署正堂里,里头应有官员坐堂,你提过去罢,顺道与里头人说说我来拜会的事。
  俞郎中大喊:楚式蟹!
  话音刚落,斜刺里递出一来。
  錾一入手,他就难得给了个好脸,哼了声,这回还不错,总算没弄错楚式与秦制。
  谢俞大人夸奖。
  陌生的清朗嗓音入耳,俞郎中诧异的转头来看,待见了张生面,当即瞪了铜铃般的眼,你是哪个?
  陈今昭好脾气的笑,我是新上任的屯田司郎中,陈今昭。今日来拜会俞郎中,冒昧打搅了,还请多包涵。
  俞郎中再一打量这清逸出色的脸,就隐约有些印象了。
  这不就是那三杰之一的探花郎吗。
  你也瞧见了我这正忙着,拜会等事待改日再说罢。
  不急不急,正巧我也没甚紧要事,不妨在这给俞大人你打个下手,也算增进同僚情谊了。
  俞郎中不怕旁人蹬鼻子上脸与他呛声,就怕这般笑语软和的态度,让他骂人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成罢,你愿意在这就随你。他看着对方背着工具篓,手脚动作还算利索,就暂且同意了。不过又提醒了声,腰上绳子系好了,要摔下去跌成两半,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陈今昭拍拍腰间麻绳:放心好了,系的紧实呢。俞大人可别瞧我瘦,但我身手可灵活着呢,在家里翻修房子都不在话下。
  叫我大俞。
  好的,大俞头。
  俞郎中瞪她一眼,见她笑眯眯的,哼了声,拿凿刀来!
  好嘞!陈今昭很快从工具篓翻找出分宽窄刃的凿刀递过去。
  见她动作熟稔,似是真认得这些工具,他不免另眼相看了几分。但也有些疑惑,就问,你平日也摆弄这些?
  陈今昭如实道,闲暇时会做些小物件,所以对有些工具会熟稔几分。
  若你好此道,不妨多览些典籍,譬如那《天工开物》,多看看绝对会让你有所进益。
  看的,前些时日我还刚看过水利篇。
  俞郎中闻言顿感惊奇,翰林院这些摆弄笔杆子的文官们,给他的感觉更多是如那走在云端不落地的神仙,除了做锦绣文章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如今听对方似真有所研究,如何能不诧异。
  但也有些不信,心中亦有几分怀疑,是对方投其所好故意这般说的,因而就故意选了水利篇的几处,与她'交流心得'。
  他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最不耐虚伪之人,此番本意是欲戳穿对方的谎言给其个难堪,没成想对方却说的头头是道。就连汛期的抢修、旱季对水利设施的维护等事宜,都能说得十分精准,这让他难免又惊又喜。
  你还真有钻研?
  是有些,不过都是纸上谈兵,与真正精通此道的人相比,还差得远了。
  俞郎中看她如看个宝贝,那也难得了!说着就对着那些正敲敲打打的属官们,瞪眼扫过去,总比那些连书都看不明白的蠢物强多了!多少年了,还连个工具都递不明白,一个个脑袋里塞得都是粪!
  被骂脑袋塞粪的众属官不敢言,只闷头敲打。
  俞郎中瞪眼怒吼,轻点!是要把叶片敲断吗!蠢东西!
  面向陈今昭时,却露出了两排牙,连刚才张开的须发都收拢了些,来来,咱俩再说道说道,听你刚提到了应急铁箍?
  这一日,俩人几乎是耗在了高转筒车上,你言我语聊得万分投机。从修缮工具聊到了竹筒选材上,从轮轴与轴承聊到了传动齿轮上,再从旱季检修聊到了汛期抢修上。
  陈今昭提起川蜀地方官马虎大意系错麻绳,致使九丈高的筒车倾斜、而使该地旱年无法浇灌田地之事,俞郎中亦说起去岁某地官员图省事,以猪油代替桐油防蛀,最后反引蛀虫将筒车啃噬殆尽之事,两人同仇敌忾,大骂蠢官贪官害人不浅。
  这一日,她的午膳都是在都水司用的。
  整日下来,两人互引为知己,相见恨晚。
  临去时,陈今昭还承诺,接下来的两日还会过来,继续与他谈谈筒车改进的一些想法。
  下值后,她在属官们的恭送声中,坐着破骡车走了。
  至于他们对此什么看法,她亦不甚在乎,无论看低也好嘲笑也罢,反正也舞不到她面前。且这两日任职下来,她对司部的情况已经摸个半透,基本上可以说是能坐稳这个位子,对未来的发展已有了想法。
  在骡车通往永宁胡同的这一路上,陈今昭反复在想着,今日那俞大人一些只言片语中透出的消息。来年春,右侍郎就要亲自带人去黄河疏通河道,而那俞大人作为其嫡系,且又专擅水利,肯定是要跟随着去的。
  那她呢,她能不能也随之去?
  说来,她不仅是右侍郎的直属下官,她所管的屯田司与都水司亦关联密切。其实说起来何止二司,工部这四司无不息息相关,就譬如河渠司匠师若要上任,则是要先通过虞衡清吏司的考核,管中窥豹,由此足见四司同气连枝密不可分。
  既如此,那她这个屯田司的郎中,一道跟着去疏浚河道也合理罢?毕竟,这也关乎着来年屯田地的收成不是?
  这般一想,陈今昭就有些坐不住了。
  若此番水利工程她能参与进去,那功成之日,她的官阶少说要进一大阶。且此项工程巨大,又是利国利民之政,功成归来之后,她在朝中绝对会有一席之地,或许在上位者眼里,自己再也不是可有可无、可随意对待的存在。
  还有一点便是,这一去少说半年,有这段时间的缓冲,或许那位的心思就淡了呢?半年之后,经过了长久风吹日晒的她,应是又黑又瘦了,那位见后,或许心思就此断绝了呢?
  这般一想,她更坚定了要跟去治水的决心。
  等回头她就翻找些有关水利的典籍多看看,再隔三差五罗列些治水方面的中肯提议奏呈给右侍郎,务必要给他留下个她亦擅水利的印象。
  回了家,陈今昭洗了手就坐在了饭桌前。
  陈母就问她上值怎么样,习不习惯。陈今昭就笑着回她,比之在翰林院轻松多了,同僚们也都好相处。
  对了娘,那二人如何?可有闹出什么事来?
  这会想起那两宫女,陈今昭不免朝西厢房的方向看了眼。
  陈母将碗蒸鸡蛋搁到呈安桌前,而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就在对面坐下。
  这两日倒是不吵不闹的,问她们要伙食费也痛快的给了,让她们做活也都抢着干,瞧起来倒还成。平日里无事就窝在西厢房里不出来,吃饭也端回去吃,也不知成天见的在屋里干什么,都不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