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殿下金安。
  姬寅礼的视线从上至下将人打量,脸上还沾着灰浆,发上带着草屑,鞋上满是泥,腰上别着铁抹子,挽着裤腿露出染脏的小腿骨,双袖也高高撸起露出脏的让人目不忍视的胳膊、手总之,从上至下,都脏的让人没眼看。
  吾竟不知,朝廷命官竟落魄至去做泥瓦匠了。
  他撩起眼皮看她笑说,想到刚才见到的惊险一幕,眸里的笑意含着凉,你是连请泥瓦匠的银钱都出不起了?
  陈今昭忙抬袖请罪,是臣失仪,望殿下恕罪。
  吾是问你失仪吗,吾是问你是否出不起那请人的银钱。
  不是是臣想早些完工,这才亲自上阵。
  以后孤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左顾而言他。
  是。
  你是泥瓦匠否?
  微臣不是。
  既如此,那你哪来的自信去干那飞檐走壁的活。
  是微臣观泥瓦匠做活,自觉通了其法
  陈今昭的声音低了下来,直至消了音,而整个车厢内也随之陷入了冷寂。姬寅礼看着她眼睫轻颤,沾着灰浆的面庞微微泛白,做错事般的惶惶忐忑,明明有心训诫,可面对这股堪怜模样,心肠都软了,话又如何能硬的下去。
  再想其为家中顶梁,一家老小皆仰仗着对方,长年累月的为生计奔波也着实不易,这般堪堪一想,胸口就似堵了浸水棉絮般,沉甸甸的坠着,他先前那点怒意如何还能存的住。
  近前来。
  陈今昭为难的看着干净的锦缎还有驼绒暖毯,臣的身上沾着污秽,恐脏了殿下的车
  没事,你近前来便是。
  她只能起身近前,刚一动身就被他扼住了腕骨,被他稍用力拉到了他旁侧坐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你要牢记,谨记。他从车屉里翻找出一方干净帕子,提过旁边茶几上的茶壶,慢慢倒水打湿,陈今昭,你是家中的顶梁,何为顶梁,那是撑起屋檐的梁木。没了梁木,屋倒墙塌,只余一片废墟。所以陈今昭,莫行险途,莫置身于险境,时刻谨记,你一人之身系着全家之危。
  他说的语重心长,确是为她真心着想,陈今昭闻言亦真诚道谢,谢殿下提点,臣日后定当时刻谨记殿下训诲,保全己身不立危墙之下。
  再想想她自己今日也确是有些冒进,确是如他所说,若有意外,一家老小将无枝可依。
  见她能将话听进去,他缓了眸色,执帕擦拭她面颊,
  别动,抬起脸来。
  陈今昭抑制住偏首欲避的冲动,低垂眼睫朝他微微仰了面。她能感受到对方擦拭在她面上的力道细微轻柔,亦能感受到对方垂落在她眉目间的眸光专注炽灼。
  其实世间诸事皆可圆融,和光同尘亦无不可。陈今昭,与其事事倚靠自己徒增疲累,何妨试着托付旁人。他慢声缓语,似是为她着想的语声中,却含着三分蛊惑,既有势可攀,何不顺势而上,既可安享自在,亦能平步登云。你说呢,陈今昭?
  他说的时候,手上细细擦拭的动作未停,却倾身压了三分,视线紧紧盯在面前人眉目间,试图看清对方眸里的神色。
  车厢壁灯的光芒从上方打落下来,落在对方始终低垂的细长浓密的睫毛上,在眼下落上一片静静的阴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只听得到对方轻缓的语声。
  殿下,臣所求之物,亲手挣来会更觉安心。
  何必如此固执?殿下,非是固执,而是臣只愿凭能力而取之。
  姬寅礼凝视她半会,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依旧低眸给她擦拭着面颊沾染的污秽。在最后一点脏污擦净后,面前这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璧无瑕。
  好了,回去早生歇着罢,那些泥瓦匠的活计,你别再碰了。
  他的语声宽缓温和,陈今昭听了心中也是一松。抬袖告退后,她就赶紧下了马车,匆匆朝家中的方向走去。
  待人下了马车有段时间,姬寅礼慢抬了窗牖,借着月色朝外望去。果不其然,胡同口不远处,一瘦小的女子牵着稚童候在那处张望。
  见此一幕,他缓缓笑了。
  他耳力极佳,刚在车里与陈今昭问话时,就隐隐听到稚童的声音。稍微一想,便知是哪般了。
  待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姬寅礼放下了窗牖,朝外吩咐了声回宫。好歹在宫里住了十五个年头,女子的明争暗斗什么没见过,区区计俩,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好,好得很,小小蝼蚁也敢给他如此难堪。
  第59章
  翌日陈家人起床时,才惊觉西厢房屋顶已悄然修缮如新,连庭院亦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今昭,这陈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陈今昭,她年纪大了向来觉浅易醒,可昨夜竟未闻丝毫动静。他们小门小户的,何曾经历此等异事,心中一时难免就有些惶惑。
  陈今昭回了神,安抚了声,无事,是昨夜的贵人遣人来帮的忙。今日上值我会亲往谢恩的,娘你心便是,不必过于忧虑。
  陈母这方安心稍许,心道大人物的手笔果真了得,底下人行事都悄无声息的。
  那你要好生谢谢贵人相助,日后也当勤勉奉职,莫要辜负贵人的苦心。
  我会的娘。
  这边的陈今昭出了家门,坐上骡车赶往宫中上值,而宫里那方的刘顺则一夜未眠,这会正带着两个模样出挑的宫女前往昭明殿。
  昨夜回宫后,在他听见主子平淡说了句,'西厢房既已修缮完,那陈家也该添丁进口了。'这话后,刘顺便知该如何做了。
  他花了半宿的功夫,总算从众多宫女里,挑了两个模样既好且瞧起来又好生养的出来。此刻带着两人往昭明殿内寝方向去,自是要先送给主子过目。
  刘顺带人进来时,宫人们正捧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
  寝榻边上的帷幔朝两侧拉开,被宫人轻手蹑脚的挂上金钩。榻前有内侍捧盟侍立,旁侧有侍者奉巾拭面,而另一侧则有更衣官跪献朝服。
  姬寅礼叉腿坐在榻边,接过湿帕缓慢擦拭着双手,稍顷,掀了眼皮往对面两女那看了眼。柔情媚态,风姿绰约,的确是能勾得男人侧目的好姿容。
  规矩都教了?
  回殿下,都教过了。
  再教上几日,务必使之牢记此去陈家的目的为何。湿帕扔回金盆,姬寅礼起身,背对着光由人给他更换朝服,吾等着听好消息,二女为陈家开枝散叶那日,孤自有重赏。
  刘顺躬身应是,两位宫女也含羞带怯的谢恩。
  今早宣治殿前,在见到摄政王携着新君同往那刻,朝臣们顿觉天都塌了。
  朝议时,新君吵闹不休,廷臣如丧考批,而上位左侧,摄政王却背靠着雕着蟒纹的檀木背椅,阖眸一言不发。他掌腹缓抚着镶嵌羊脂白玉的扶手,细细摩,宛如抚着温凉细滑的上好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了眼皮,示意旁人将新君带下。
  朝议由此正式开始,廷臣们劫后余生般松口气,开始纷纷出列呈递折子。上座那人撑着扶手坐直身体,轻微抬手,让执事内监呈上奏章。
  这月十五过后,就又到了陈今昭值宿的日子。
  在亲眼见到宫监抬着崭新的卧榻、被褥甚至是帷幔去了里间后,她心中就隐有预料了。所以华灯初上时,当那人孤身踏进翰林院值宿班房,搂抱着她边抚背亲着边抱她疾步往里间走那刻,她内心便也没升起多少惊诧。
  当然,她自也不会去问对方,缘何这月会多出这一回。
  因为问了,除了会让对方恼羞成怒外,于她没有任何好处。此番情境,左右不过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欲寻欢愉,她除了忍耐接受,别无他选,更不可能提出半点质疑。
  天际未破晓之际,姬寅礼系着襟扣踏出了翰林院,凤眸微眯,慵懒恣意间尚带些未散尽的情态。
  待天亮了,就去翰林院宣旨。
  榻间两人耳鬓厮磨之际,身下之人颤音呢喃问他,何时允她去工部,想起那仰面含泪、唇舌皆被他吸吮红肿的娇怜模样,他到底还是想尽快允了她心愿。
  另外。想起另一件事,他面上餍足的愉悦淡了淡,宣旨过后,将那两女一并送去陈家。
  朝外走了两步,姬寅礼突然止了步,身后亦步亦趋的刘顺亦无声停步。在稍许沉寂后,刘顺听见前方他主子传来的低语。
  让那两女不得孟浪,莫要勾坏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