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塔海他们到底没挡住陈母的热情,局促的瘸拐着腿进了院。
可进了院,他们就更能直观的感受这一进的房屋,有多么低矮狭窄与敝塞。一时间心里都有些不好受,想想自个当时奚落人家的话,真是不该啊。
正堂不大,几个大汉就能挤得满满的。
陈母上了凉茶来,笑容和蔼的让他们喝口茶解解热。
端着瓷碗,看着穿着朴素的陈母,莽汉们难免想起了家中老娘,心中不由都酸酸涩涩。再看这屋子陈旧的摆设,看那低矮的需要他们矮着身子进来的房门,看四周这不知修补过多少回的墙壁,他们真是越看越心酸。
他们真不是人啊,他们想。
把茶水喝光,阿塔海放下瓷碗,冲陈今昭一抱拳,先前我们拘于一时义愤,跟陈大人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着实是不应该。是我们的错,今个我们兄弟几个来向陈大人赔罪,望陈大人见我等诚心诚意的份上,莫再记恨。
陈今昭自也不是多计较的人,见对方诚恳,也抬手回了揖,大人严重了。吾等同朝为官,同为朝廷办事,就是有些龃龉,说开了也能一笑泯恩仇。又何谈记恨?
陈母在旁打圆场,笑说:误会解开了就好。
阿塔海大松口气,嘿嘿笑了两声:那改日我请陈大人你喝酒,当做赔罪。
陈今昭摆手:那倒不必了,只求你以后莫叫我小白脸就成了。
一干莽汉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塔海这一刻对这小白脸改观了,瞧人家做事极为敞亮,倒是比那些小心眼的王公巨擘们强上许多。
没待上半会,阿塔海他们就离开了,一则是他们刚能勉强下地实在站不了太久,现在得赶紧回马车上趴着,二则是因他们还急着去下一家去赔罪。临走前,他们说什么也要将手里提着的那些茶叶、点心什么的,留下当做赔礼。
陈今昭见点心堆里藏了个荷包,拿起来顿感沉甸甸的,当即反应过来应是阿塔海偷偷留下的银子,抓过荷包就追了出去。
没几步追上了人,她将荷包塞回给了阿塔海,气喘吁吁说可别将东西落下了。
阿塔海此刻也见到对方面上不容拒绝的神色,便也不好再硬塞回去。很想说些什么劝对方收下,可笨嘴拙舌的又支吾不出个什么,所以只得作罢。
参领一会可要去鹿编修那?
是要去的,我刚从西街直接到此,这会就要赶去东街。
陈今昭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朝他作揖施了一礼,参领,还请容我多嘴说一句。鹿编修幼年失母,常受继母磋磨,因而对于与生母相像的面容万分在意,每每有所委屈,照镜想象母亲音容便能安慰一二。参领此番过去,若鹿编修因激愤说了些开罪的话,望你能体谅一二,我也恳请参领能约束部下,日后莫要拿鹿编修的容貌谈论说笑。
阿塔海及一干武官们听得眼泪碴子都快出来了。
自己是真该死啊,这一天到晚的都在做些什么混账事!
第23章
酉初时分,夕阳西斜,绚丽的晚霞染红了天际。
沈兄、鹿兄,楼上请。清风楼里,陈今昭喜笑颜开的将沈砚与鹿衡玉迎上了二楼雅间,推开门时,就见跑堂小二刚好摆完最后一道菜。
几位客官慢用,祝您几位吃好用好,小的就先下去了。
小二满脸堆笑的一鞠躬,就退下了。
陈今昭招呼二人落座,笑着介绍,今个赶巧了,清风楼打南边运的六月黄刚下了船,正新鲜着呢,我就让厨子清蒸了两盘,保管原汁原味,鲜美无比。另外我还点了水晶肴肉、蜜汁火方、东坡肉、莲房鱼包汤等几道菜,也不知合不合两位仁兄口味。
沈砚抬手:劳陈弟费心了。
鹿衡玉挽了袖子,笑说:如今那六月黄正是丰腴肥美的时候,今个算是有口福了。
陈今昭也不多废话,给自己斟满酒又各给他们斟了酒,正心诚意的感谢他们的慨然相助后,就先举杯一饮而尽。沈鹿二人也先后举杯饮尽,之后陈今昭就赶忙招呼着他们用饭。
今个也没外人,咱兄弟几个自家小聚便也不讲究那般虚礼,吃喝随意便是,务必要尽兴而归啊。
鹿衡玉率先拿过只蟹,挥手,还用你说,快吃你的罢。
陈今昭磨牙,天老爷的,好歹在沈砚面前给她留点面子。
三人开始用饭,不时的闲话家常几句。当然主要是陈今昭在引导话题,毕竟她右手边的沈砚本就清冷寡言的,问到时候才会言语两声,而她左手边的鹿衡玉到底是与沈砚不算太熟,也是多少顾忌第三人在场,所以不比两人单独相处时候的话密。若她再不引着话题聊着,少不得要冷场。
好在没过多时,陈今昭请来的在各大茶楼酒肆串场卖唱的爷孙俩上来了。很快,雅间内就响起了敲击板鼓声,以及咿咿呀呀柔美婉转的唱曲声。
是《子夜四时歌》?沈砚难得主动开口说了句。
沈兄竟也知道?陈今昭不由诧问了句,想不到沈砚对此还有涉猎,还以为对方平日闲暇时候只会读圣贤书,而非去听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俚曲巷谣。
沈砚有条不紊的使用蟹八件夹碎蟹钳,挑出蟹肉,舀取蟹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闻言,也只是风轻云淡的解释了句,吴郡当地的小调,从前听母亲哼唱过。
陈今昭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她听过的一些传言。
听闻荥阳沈家的家规格外森严,尤其是对当家宗妇,要求更为严苛。据说新婚前两年,当家宗妇尚可随夫君一道上任,可是一旦诞下子嗣,便要与夫君分离,单独携子回荥阳伺候公婆,主持中馈。更反人性的是,宗妇离去前,还要替夫君纳上两房美妾,以便在她走后伺候夫君起居。
这以夫为天的时代,正值妙龄的女子,新婚燕尔之际却被迫分离,自此日坐愁城,消磨岁月,在夜夜衾寒枕冷眺望远处时,又如何能不哀婉惆怅。
此时,《子夜四时歌》恰好唱到了夏歌曲段
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
沈砚兀自斟了酒饮下,陈今昭见此忙将那壶杜康酒拿远了些,而后匆匆起身去临窗小炉上取来温好的桂花酒。
说来巧了,我娘平日无事也爱哼唱这江南小调,这听的多了我都能唱上几句,尤其是这夏歌我最熟,来了兴致我还能唱给我娘听呢。来来沈兄,咱喝这个,正所谓持螯赏桂方是雅趣。她给沈砚的空杯盏斟满,示意对方品品味道如何,又回身给鹿衡玉的酒盏斟满,笑眯眯道,来鹿兄,桂花酒暖胃活血,关键度数最低,你喝最为合适。
鹿衡玉两眉竖起:陈今昭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陈今昭忙摆手:我可没有瞧不起鹿兄的意思,误会,误会!
鹿衡玉呵了声,高高撸起了袖子。
来来陈今昭,今个小爷我跟你杠上了!来,划拳,你要不跟你就是孙子。
陈今昭亦撸了两袖,与他对坐:来!
一只王八四条腿,五只王八几双眼?
五双!三只兔子三双耳,八匹骡子几条腿?
十、三十二!
陈今昭直接给他倒满酒,过三息了。喝吧你!
鹿衡玉认赌服输,也不啰嗦,端起就痛快饮尽。
使劲搓搓脸,他力图让自己清醒些,对方诡计多端,万不能再上当了。
再来!
坐在另一旁的沈砚颇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先前心头骤然而起的那些怅然与沉郁,早被这幕给冲击的灰飞烟灭。
他、他们小聚,都是这般的吗?
回想他从前参与的那些宴会,或谈诗论赋,或谈笑风生,偶有助兴,也不过是观赏伶人的品竹调弦,或是清歌曼舞。
哪如此刻这般,如此的不拘一格!
简直完全不似士大夫的聚会。
他尚保持着手握酒盏的惊愕神态,脑中在惊震之余偏还能随着那一道道问题,不断运转计算着答案是什么。
五,三十二,十二,六十六
就这短短的一会功夫,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先前跳脚鸡似的鹿衡玉连输五轮,而后扶着脑袋摆手示意暂且歇战。
来,沈兄,换你了。
沈砚乍然一听这话,惊的啊了声。
陈今昭将袖子撸了撸,笑眯眯道:咱俩对上几轮。
鹿衡玉不堪用了,她当然得临场换人呐。
沈砚面部肌肉僵硬的动了动,张张口想拒绝,可最后出口的话却是: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