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首辅踉跄扶住左右官员,忽见公孙桓捧出个沾血木匣
那,那分明是月前他们密呈淮南湘王的乞援书!
公孙桓在对方震惊失魂的神色中,将乞援书连沾血木匣一并送还到对方手里。
老大人收好,万莫再弄丢了去。公孙桓温言嘱咐,转望向满朝朱紫,捋须慢叹,主公还让桓带句话若诸公欲搏青史美名,倒也不妨待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四夷宾服万国使臣朝拜之后。
不消环视四顾,周首辅都能似能看到周围臣僚涨红的脸色。
他怔望着怀里的沾血木匣,以及袖中暗藏的、满朝公卿按了血手印的绝命书,忽觉满朝忠烈气,此时此刻无不可笑。
主公怀大义,惟愿为贤臣良将,保国朝长治久安,国祚绵延。桓今日直言,满朝诸公,皆错看了吾主!
公孙桓最后一句话落下,周首辅身体猛然僵硬,双目圆睁,随后吐血朝后仰倒下。
啊!老大人!
众人惊作一团,纷纷上前搀扶。
速扶老大人去偏殿,立即请太医过来!公孙桓有条不紊的指挥,随后转身面对诸臣,又拱手正色道,皇朝祖训,先皇新丧,储君当于灵前登基,继而主持丧仪,稳定朝纲。国事当前,不容耽搁,望诸公以国事为重,当速选贤君,即日于灵前继天立极!
殿前众臣一时僵立,如鲠在喉,既无法吐露,又难以咽下;既不能斥责,又难以忍受。
倘若兖王公然谋逆,他们尚可站在正统立场上义正辞严地谴责。然而,他遵循伦理纲常行事,令人无言以对。
诸位朝臣一时语塞,茫然无措,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最后还是内阁大学士林同炳站出来道:敢问兖兖王殿下安在?储君之议,系乎国祚,此等要事,臣等不敢擅专,还烦请殿下亲临。
公孙桓神色稍缓,说道:天子千岁病重,主公言及天家骨肉之情,作为皇叔,自当送亲侄儿最后一程。来前主公特意交代,诸公皆为国朝栋梁,相信诸位必能遵循正统与伦理纲常,遴选出有德之贤君。
林同炳似乎察觉,公孙桓在提及正统二字时,语气格外加重。
正当他准备指出太子尚在,此时遴选新君不合情理之际,一声悲凉的钟声从东宫沉沉传来。
这是丧钟声,昭告着东宫太子殿下,薨逝了!
顷刻间,殿前的文武百官纷纷朝向东宫所在方位,跪地匍匐,悲怆欲绝,哭声一片。
公孙桓亦向东宫方向跪了下来,那些披甲将士们则单膝跪地。
殿下,太子殿下啊
太子殿下如斯仁厚,苍天何以不公?
殿下匆匆而去,留吾等在世间如何自处?
太子殿下于心何忍,要先弃老臣而去
周遭的悲哭声此起彼伏,陈今昭隐没众官员中,亦跪地伏身掩面痛哭,心下的悲痛是淡淡的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
相信不止是她,在场诸公亦能看到,刚才的剑拔弩张之后,局势已初见明朗之迹象。
兖王既摆明车马做贤王,那阖朝官员最后那层遮羞布便可以继续勉强蒙着,事情便也就有谈的余地。
譬如此刻,朝臣们对太子薨逝的蹊跷闭口不言,这就是他们对兖王选择不篡位、让阖朝百官得以勉强护住那丝清名而予以的回应。
你肯先退半步,我自也识趣顺坡下半步,有余地的情况下,没人愿意鱼死网破。这就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之中彼此默契的成例。
事情发展至此,陈今昭终于得以喘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
大人物的博弈终于初见分晓,余下的官员们也算劫后余生了。
接下来只剩选定新君继位,待尘埃落定,他们这些皇都旧官就能彻底从凶险局中逃出生天、活得一命了。
这会雨越下越大,直至暴雨滂沱而下。
连月来紧绷的身心猛一松懈下来,她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沉沉,恨不能趴在冰凉的雨水里昏睡个痛快方好。
冰凉的雨幕冲刷着她的脊背,她近乎是浑身泡在冰凉的雨水里,沁入肌理的寒意初时还能激起她几分清醒,可很快身体的逐渐失温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陈编修!陈今昭!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陈今昭!
耳边炸响的呼声让陈今昭猛然清醒!她虚脱的勉力睁眼抬头,就见到对面的鹿衡玉正白着张脸死命掐着她人中。
人中处后知后觉的剧痛直冲脑仁,陈今昭痛得倒抽口凉气,眼泪都快要冲出来。
见对方总算清醒了几分,鹿衡玉才松了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
快走,那个公孙让我们进殿了!
雷雨声中,他的话语虽不清晰,但进殿二字却格外分明。
进殿,能进殿了!
陈今昭瞬间振奋,拼尽全力撑起双腿,在鹿衡玉的搀扶下,艰难地迈上通往宣治殿的台阶。
两人浑身湿透,步履蹒跚,宛如两只落汤鸡在雨中艰难前行。
沿途,他们看到不少昏厥的朝臣,无一例外地被士兵像拖死狗般拽着衣领前行,场面狼狈不堪,令人目不忍睹。
两人皆心有戚戚焉。
陈今昭不由朝鹿衡玉投去感激的一眼,关键时候还是她的话搭子靠谱啊。!
第6章
陈今昭只觉得,她与鹿衡玉如同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方终于踏过汉白玉阶迈入宣治殿。甫一进殿,她双腿便似灌铅般再难挪动分毫,身侧鹿衡玉亦好不到哪去,双腿直打摆子颤抖如风中残烛。
二人顺着殿门瘫坐墙角,湿透的官袍不断淌水,青丝黏着惨白面容,好似两只刚爬出深潭的水鬼。
此时军士们抬着炭火燃烧着的火盆与一桶桶热气腾腾的姜汤,鱼贯而入。
随着火盆与姜汤分发下去,很快殿内的温度就渐渐升上来了,众臣湿冷的身体也多少回暖了过来。
陈今昭跟鹿衡玉也很快分到了火盆跟姜汤。
本来没那么快轮到他俩的,按规制该先奉予王公重臣,而后再按品阶依次分发,但有个彪悍的大将大抵是见他们二人缩于角落瑟瑟发抖,实在孱弱可怜,竟越过品阶将火盆与热汤先递了过来。
陈今昭哆嗦着捧起汤碗,甚是感激的道了句多谢。
那虎将挑了下眉,上下打量了番脸白如鬼的她,又随意打量了下抖抖瑟瑟捧碗狂饮的鹿衡玉,咕哝一句,而后丢给他们两只弱鸡个鄙薄又同情的眼神。
一碗姜汤下肚,陈今昭僵冷的手脚方才恢复些许知觉。
正捧着空碗感受碗壁余温之际,突然手上空碗一沉,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毫无防备的她手忙脚乱了一阵。不过碗内腾腾的热气与窜入鼻间的米粥香气,随即就让她反应过来,当即满脸感动的看向面前人。
面对身前小白脸那感激的眼神,虎将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而后拎着盛放米粥的木桶走向鹿衡玉,从里面舀了一勺浓稠米粥重重盖在对方碗里。
鹿衡玉亦是感激极了。
这汉子看着凶恶,但人却是真的好啊。
待喝完了热粥,没过多时,他们二人碗里又各自多了碗黑色浓稠的驱寒汤药。
闻着那扑面而来的刺鼻苦药味,二人脸色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偏那虎将不知是得了何种看西洋景的乐趣,不仅盯着他们喝汤、喝粥的样子看,这会还杵那不走,似要继续盯看着他们喝药。
陈今昭与鹿衡玉眼角抽动。
捧着药碗与对方僵持了一阵,见对方就是不走,眼见着药越放越凉,他们也只得无奈妥协。毕竟这药也不能不喝,若真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今昭深吸口气,偏过身无视上方那稀奇打量的目光,咬牙闭眼就捧起碗。她这里还算好些,捏着鼻子还能勉强将苦药汁子给灌进去,反观旁边的鹿衡玉,那可真是一口苦药一干呕,眼见着脸儿都给喝绿了。
到底是富贵窝里养出的娇公子,纵是家里一堆烂事,可衣食住行上面到底不会短缺了去。放在往日,若是少了那入口送服的蜜饯子,他可是半口苦药汁子都喝不下。
两人的窘态无疑是看乐了跟前那抱臂而立的虎将,他嘿嘿冲二人龇牙一笑,当然自也少不了丢他们一记鄙薄的眼神。
陈今昭药碗见了底,终于结束了这煎熬。
鹿衡玉余光瞄见,顿感压力,当即心一横,也捏了鼻子往下生硬直灌
而后,陈今昭就那么眼睁睁的看他死命捂紧嘴巴,狰狞着脸,梗着脖子翻白着眼儿拼命往下咽几乎瞬息,两管浓稠的黑色药汁,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自他鼻腔里,蜿蜒而下。
那虎将看呆了,陈今昭也看呆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鹿衡玉都木木的面向殿门坐着,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